[原创] 石真人

石真人 　　石真人向来是实话实说，别人一问，昨天你老婆为什么又骂你了？ 　　石真人开始诉苦了：她弄回去一袋子废纸，没请示，我就给卖了。她说那里面有的是有用的东西，就开始骂我了。还不让我吃饭。 　　后来呢？ 　　后来，邻居好几个都来替我求情，才让我吃的。锅里面条早就泡胀了――真是的！昨天是我生日，没人给祝贺吧，自己做了饭还不让吃…… 　　旁边几个人都哈哈的大笑起来。学校门岗上老头儿说，昨天什么日子？五月单五，端午节啊。石三真是比屈原还“屈”啊！ 　　大家又一片哄然大笑。又有人说，哦。真是的。屈原的祭日，石三的生日。三儿，你不是凡人啊。是不是屈原托生的？第多少代屈原？ 　　马上有人接口。经专家考证石三乃是二百五十代屈原老先生。
又一阵阵大笑。 　　我们当地有个说法：十个三儿，九个坏。一个不坏是妖怪。石真人排行老三，却也不是个“坏三儿”的形象。家里大哥从小有些呆傻，上不了学，每天放羊。三十多岁还没讨到老婆。二哥从小就聪明，考了大学，现在军队上是个不小的官儿了。上学时，石三学习也不错，考入了师范，比我早十多年就在这所中学里当了老师。 　　十多年前，像这种乡级中学，大部分是代课老师。没有几个正规的师范毕业生。一听说，师范里的高材生，石老师要来这里教学了，校长老师们真是远接高迎，待若上宾。一开始让他接任的初中课程。石老师上课时，全校的老师们都去听课。下课后交口称赞：啧啧，看人家那板书，看人家那普通话，看人家懂的真多……可不一段时间，出问题了。只老师说好不行，学生不买帐。石老师课讲的好，但管不了学生。起初，不爱听课的学生在下面睡觉，后来打扑克，再后来，整个班里跟“跑马戏”一样了。没办法，校长让石老师去教小学。 　　相传，石老师教小学时，教育局下来听课了。听的就是石老师的语文课。事后讲评说，这位老师讲的很好，很细致明白，普通话也很规范。要是提一点意见的话，怎么一节课下来，讲板上一个字也没有？板书也是老师的重要基本功啊。 　　领导怀疑他书写不过关。小学校长解释说，石老师板书很不错的，是我们这儿写字最好的一个老师呢！ 　　那他为什么不写板书呢？ 　　石老师的解释是：我开始也写板书的，后来，我一回身写板书，下边学生们就用粉笔头投我……后来，我就不写了…… 　　就那次以后，石老师连小学老师也做得了。但堂堂的师范毕业生，也不能无用武之地。于是又回到了初中部。这次，是校长看中了他的一手好字。不让他教学，让他给学校里写字。写标语，写标牌，写桌凳号，写黑板报。后来换了校长，他的工作范围又一次被扩大。除了写字，还有做木匠，学校的门窗坏了，他就拿是斧子、锯子、钉子给修好；做泥瓦匠，操场厕所的墙壁塌了，他就去垒好；做电工，拉根电线、安个灯泡也是他的活计，好像学校除了教学以外的事情都归了他管。而他注册的职务是学校体育器材室的管理员。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这个学校里包括所有的老师和一些学生已经没人喊他作“石老师”，而是叫他“三儿”“石三儿”。 　　我进这所学校的第一天里，有两件事情印象特别深。一件是，学校的校长叫我“老师”，自己的胸脯马上拔高了许多，哦！我不再是学生坯子，成了一个堂堂正正的老师了。另一件事就是，这里的学生去领体育器材时，没有叫那个管理员老师。而是大声呼喝着，“三儿”“石三儿”。那个“三儿”也并不生气。还在那里低眉顺眼的给他们找着所需的器材。 　　学生欺负石三儿好脾气，拿走了器材不拿回来，赖帐说没拿。有时，趁他不注意，还顺手往外“偷”东西。被他发现了也不怕，顶多生气的说两句，“你在干嘛？在干嘛？怎么能这样？”也就完了。 　　学生尚且如此，老师待他也便可知了。据我所知，石三儿是“公仆”一词最好的诠释。老师办公室里缺少办公用具要喊他，宿舍里门窗漏水要喊他，甚至自家骑的自行车跑气了，也要喊他。没有客气，没有人会不好意思。大家觉得这些都是理所应当的。 　　三儿媳妇也是这学校里的老师。原来不在这里教学，后来调到了一起。到了一起，两人就经常的吵架。说准确点，是老婆骂他。其中很多时候，是因为学校的器材。器材丢了，有的是学生老师借走了不还的。校长追查，他就要自己掏包补齐。老婆就骂他“糊涂蛋”“窝囊废”，不给他饭吃。 　　其实老婆骂他，还有其他的原因。比如，学校里就他是个“打杂儿”的。还有，他这个嘴经常“胡说八道”，“不知道说什么发财”。 　　三儿并不胡说八道，他倒是只会“实话实说”，而不会说假话而已。 　　比如，那几年没媳妇的时候，他就往自己宿舍里贴一个女影星的泳装照，没人的时候就摸摸，还要趴过去闻闻……老师们这么传闻。一开始我不信。你们怎么知道的？ 　　他自己说的呗！不信你问他去。 　　我问三儿，有没有这回事。 　　他咧嘴笑笑，有……有……然后又认真的说。我那时候，真想啊，有时想的甚至想去犯罪啊……当时在场的还有另外两人，我们都哈哈大笑。他认真的又问，你们不想？我们又只能哈哈大笑。 　　一些人喜欢问三儿那方面的事儿。问他和老婆多长时间一次，一次能做多长时间。问他喜欢不喜欢自己的老婆。 　　三儿都认真的回答。他说不喜欢自己的老婆，皮肤太糙，牙齿也不好看。 　　问他喜欢谁？他就说哪个影星歌星。 　　又问喜欢我们学校里哪个？ 　　他也如实回答，还说，那个女老师往器材室里借东西时，自己就心慌的厉害。就经常记错账。大家又一片哄然大笑。那个女老师也知道，也笑着骂他。后来那个女老师调离了，但一提起她的名字，三儿还是会心慌。大家也经常这样逗他问，三儿，昨天晚上又梦到她了没有？ 　　昨天没有。前天梦到了。三儿很认真的说过，又叹一口气。 　　我原来也喜欢逗他说笑，没结婚的时候，喜欢逗他说男女之间的事情。但有时候不知道不觉的把自己绕到了里面。很尴尬，很难受。比如说，没结婚时，想女人怎么办？他就认真的回答：自己解决呗！你不这样？所谓“当真人不说假话”。必须得承认，好多时候，假话是逗不过真话的。对了。也记不起什么时候，我送了三儿哥一个雅号，“石真人”。 　　我喜欢写一些东西，写完了照样不自信，也或者是一种炫耀的虚荣，会拿给别人看，“写了一篇不成熟的东西，您有时间给雅正一下。”别人一般的反应会是，“不错不错，挺好挺好”至于是好不好，在人家的肚里，而不是嘴上。 　　这时，就要用到“石真人”了。 　　我喊他“三哥儿”：给看看我写的这东西。 　　只和他谈男女的人，是想不到“石真人”真的读过好多书。像古今中外的经典读过的很是不少。很有几篇，他能背的滚瓜烂熟。平日里也有人起哄让他背一段，他喜欢背的是“燕子去子，还有再来的时候，杨柳枯了还有再绿的时候……”还能背两段英文原著。每当背到兴浓的时候，最怕他老婆经过。她要闯进来，大骂他丢人现眼。 　　看过我写的东西，石真人当然也会实话实话。好就是好，坏在哪里。他会一一的说来。我相信他说的话胜过其他任何人。 　　有时候，我喜欢和“石真人”辩论一些事情。喜欢看他着急的样子，声音一声比一声高了，脸红脖子粗的很激动的样子。然而，他毕竟较不过我的狡辩。然后，低了头，表示认输。又想到一个论据，就又抬起头来嚷。说不过，又低下头去。 　　我喜欢问石真人一些问题，原因是我能得到简单而直接的答案。比如，母亲和老婆一起掉水里先救谁？如果问别人，有的呵呵笑顾左右而言他，有的冷冷笑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很少有人能给出一个明了的答案。而在于石却不同。他很明确的说，救媳妇。至于别人笑骂他不孝，他也只是低头嘿嘿而已。 　　继续问，如果老婆和儿子掉水里救哪个？ 　　当然是救儿子了。 　　为什么？ 　　儿子就是我生命延续（我对他的这个优雅的措词感到有些意外）。混日子就是混儿子啊！ 　　电视里父亲能给儿子捐肝脏。你愿意吗？ 　　愿意。当然愿意。 　　如果要是女儿呢？ 　　那，可能差点。 　　我并不佩服石真人，因为他并不是圣人，也不是个贤者。甚至不是像美国电影里的“阿甘”，像阿来笔下土司小儿子那样的呆傻天才。对于他给我的答案，我也并不十分认可。我只是觉得他很真实。一样的有七情六欲，一样的喜欢洋房美女。但他从不讳言自己的好恶，还有就是，他还能在这个无限虚伪的世界里，保持着他非常自然的真实。他做到了，而且是那么想当然，一点也不故意。也许能真正让我不得不钦服的是，他有着那么多真实的欲望，而又那么自然在心中把一切融为乌有。这让我想起金庸小说里的绝顶高手，他只是端坐在那里，一团护体真气，任你刀枪棍棒，只是无法伤他半根毫毛。却又像一个颟顸粗笨的老牛，任你蚊蝇还是皮鞭，他只是不理不睬。我不知道这是愚还是圣？！ 　　我问过他，读了这么多年书，现在让你一个堂堂教师打杂，你屈不屈？ 　　他说，这也没什么不好。我现在什么也会了。家里修修盖盖，拉电，修门窗。这些手艺倒都练出来了…… 　　学校里搞任职选举，备选名单有两个人。一个是责任校长，另一个就是他。人们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我问他，上了候选人名单，了不起！有何感想？ 　　他又是嘿嘿一笑。闹玩呢，没事没事。 　　学校里曾有一阵，因为教学人员超编，下岗的说法吵的很凶。很有些人得了消息，明明暗暗找些门路，做了手脚。石真人当然没有，也许是他还茫然不觉。而一位老教师感叹道，这个学校，下谁，最后也下不也石三儿。 　　像这样的话，应当让石真人的老婆听听。也好让她少一些臭骂。其实，对于石真人而言，也便无所谓，骂多了就习惯了。他只是忙着自己手中的活计，其余的，就只是耳边的风声罢了。实现忙的够戗，就躲在后排的不疲倦道里吸根烟。我问他，怎么跑这里面吸烟去？ 　　不敢露头。不管哪个看到我，都有事。我得先歇会再说。 　　差不多就行了。校长找不到你，要扣奖金，老婆老不到你又要饿你饭了。 　　哦，哦。对对！石真人猛抽两口烟，又剩下的一截藏到桌子缝里，怕被他老婆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