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长篇《书》之123：没有书包的十三本书

　　　　　　　　　　1. 没有书包的十三本书 　　每天早上，我抱着十三本书经过一条河，这条河的河水很清，有一些长长的水草叶子在水底飘荡，有时还能看见一些像柳叶一样的鱼木呆呆地悬在水中央，又被什么惊动，倏地一下游走了。 　　每天黄昏，我又抱着十三本书经过这条河。河背上有一座石桥，这座桥用一些笨头笨脑的石块搭积木一样地搭起来，有几块已经掉在河底了，但是桥仍旧很坚固，我每天走它两遍，每次都跺它几脚，它的背没有丝毫晃动。 　　河流拐了个弯，贴着学校的围墙流，越流越低，越流越低，很快钻到地下去了，钻过学校门口的那条大路，又冒出来，学校围墙的墙根和学校外边村民房子的墙根把它挤得又深又窄，幽幽地向远处流去。 　　我把十三本书从桥上放下去，然后跑到学校门口把它们捞起来，这样我就不用这么费劲抱着它们了。苗老师常常问我什么时候买一个书包。我不知道，我得问妈妈。 　　妈妈和我住在学校食堂的一个房间里，以前这个房间和另外一个房间以前是储物室，用来放菜、蒸笼什么的，现在妈妈和我住着一个房间，那条河不知在哪里绕了一个弯，流到窗下，贴着墙根流过。另一个房间言阿姨和玉阿姨住着。妈妈、言阿姨和玉阿姨三个轮流给整个学校做饭。 　　我们一年级和二年级的教室在学校外边，经过老师宿舍（大姨住在其中一个房间，二姨住在学校里面另外一座宿舍），经过那座桥，经过五年级教室（哥哥在里面读书，每次经过我都会看一看，里面闹哄哄的，不知道哥哥坐在哪里）走廊，经过一座祠堂，在村子里走好长一段路，再穿过一段马路，再在村子里走好长时间，可以望见一道江堤，我们的学校就在江堤下面，两排孤零零的房子，以前是丝厂的茧房。苗老师严禁我们到江堤上玩。 　　那天我们小组值日，我把值日工具拿到办公室里。苗老师在改作业。我把扫把和畚箕往墙角一扔就要跑出来。苗老师叫住我，她又问我什么时候买个书包啊，书掉了可不好。我低着头。她又说，你妈妈是不是等你哥哥小学毕业再把他的书包给你啊。我说不知道。她又问我，你现在起床是不是自己穿衣服啊。我说是啊。她点点头说对了，你妈妈多辛苦啊，每天这么早起来烧饭，你这么大了要自己穿衣服了。我跑出来，她又叫住我，她让我把书本放在教室里，有作业的课本带回家就行了。我点点头。 　　但是我仍旧抱着十三本书回家，语文课本，数学课文，写字本，算术本，作业本……我抱着书穿过马路，在那个祠堂里，我常常遇到两个中学生：一个男学生一个女学生。他们也正放学回家。那个男学生瘦瘦的，老捏我的脸，一边捏一边说，这小孩脸真嫩。那个女学生胖胖的，总是笑嘻嘻的，长得很好看。她拉那男学生的手说，别捏了，他都要哭了……你看看人家，回家也抱着书。 　　为了避开这两个人，我有时绕远路沿着马路走。走到家，妈妈站在两个红通通的灶堂间，举着铁锹掀煤。她的半个身子陷在两个煤堆之间，她的身后是一堆高高的柴禾，她很快地掀几锹煤，然后抽几根柴禾出来。这些柴禾手指粗细，挥舞起来很好玩，但是太长了，妈妈一般把它们砍成三截，才可以把它们塞进灶膛里。 　　她每次看见我回来第一句话总问我有没有作业。我说有。她就叫我先做作业，饭马上可以吃了。我趴在那张很长很长的桌子上写作业。那些住校的老师和学生要吃的菜等会儿就会摆满桌子。实际上陈师傅已经在哗啦哗啦炒菜了，他一会儿埋怨妈妈烧的火太旺了，一会儿又埋怨太幽了。 　　有些菜已经放在桌子的另一头，香气飘过来实在有些诱人。有些早早来吃饭的老师来拿菜，可是饭还没有烧好了。妈妈跟他们说等会儿，饭马上可以吃了。就跟我说的一样。老师坐在和那长桌配套的长椅上等，等一会儿，看见我在做作业，就走过来看几眼，免不了都夸几句，说字写得真端正。妈妈就替我谦虚，说哪里，字写得跟蟹爬似的。 　　有一次做作业，一直做到天都黑了食堂里亮起了灯，那长桌上的菜摆满了又慢慢拿光了，我还在做作业。言阿姨说，哎呀，都做了好几个小时了。妈妈时不时过来问我快做完了吧，写第几遍了。苗老师让我们把课文抄十遍。我可能已经抄到第七遍还是第八遍了。妈妈和言阿姨议论苗老师真是一个严师。她们都在等我抄完了一起吃饭。陈师傅在喝酒，一边喝一边说，这么小年纪哪有这么做作业的，眼睛都要抄瞎了。 　　第二天上课苗老师夸奖我了，说老师只要求抄一遍，但我抄了十遍，这样的学习态度是不是很值得大家学习呢。原来我听错了，只要抄一遍！
　　值日后的第二天早上我听见妈妈和苗老师在说话，我还躺在床上，透过门缝可以看见她的侧脸和她的手臂。她问妈妈什么时候给我买个书包啊，读书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总得有个书包的。妈妈说两兄弟一块儿读书，学费都快负担不起了，明年他哥哥就读初中了。苗老师说，是啊，现在的学费是越来越贵了。接着她又问妈妈，我现在起床是不是自己穿衣服了。完全跟问我的问题一样吗。但是她得到的答案不一样了，妈妈说，哪里呀，每天都要我给他穿衣服。苗老师说，啊，昨天他告诉我已经会自己穿衣服了。妈妈哈哈笑：看来他还有点不好意思。苗老师和妈妈两个女人笑得很开心。我想今天我不去上学算了。 　　一直到我肯把书留在教室里，书包还没有买。有一天下大雨，那座石桥垮了，河水都快漫到老师宿舍和五年级教室里去了。那时我还抱着我的十三本书，我想我肯定会滑倒在地，然后手里的书全部掉进河里，然后我蹲在地上大哭，眼睁睁的看着十三本书像一群张着翅膀的小白鹅越漂越远，我想过要不要叫我哥哥带我过河啊。但是我英勇地一跳，跳上一块石头，再跳上一块石头，再一跳，我就跳到河的这边来了，多么完美的三级跳，一本书也没有掉到河里去。
　　　　　　　　　　　　　　　　2.《365夜》
　　二姨一家住在学校宿舍里。我去他们家玩。小表姐跟我讲故事，她跟我讲过很多故事。到现在我记得一个，就是孟姜女哭长城的故事。她说孟姜女的丈夫叫“万新良”。二姨夫骂她：什么“万新良”，是“万喜良”！自己都没弄清楚，还讲故事！？小表姐疑惑地说，是万喜良吗？……哦，是万喜良。她拿《365夜》查。《365夜》上有孟姜女哭长城哭长城的故事吗，这本书上有很多故事，我全看了，没有发现这个故事啊。表姐讲的其他故事上面都有。她怎么知道她就错了呢。 　　　　　　　　　　　　　　　3.二表姐
　　大姨家住在学校外面的宿舍里，他们本来住在一间小教室里，后来搬到学校外面的宿舍里了。二表姐的脚不好，冬天大家聚在一块打红五。大姨给她泡了辣椒水。她看大家打牌，一边拿红辣椒擦脚。或者她也来打牌，脚就泡在辣椒水里，水凉了，大姨就再给她换一盆。 　　（红五是非常高深的牌戏，我看着大人们打，怎么也学不会。大姨夫、二姨、大姨、二表姐、二姨夫、妈妈、有时还有我爸爸，永远是这么几个搭子，安安静静地坐在冬天的夜里打牌。桌角上摆着两个小小的塑料圆盘，里面有一块海绵。这是两块公用的舌头，大家时不时蘸蘸手指，然后去摸牌。大姨夫是高中数学老师，据说是打红五的高手。但是他喜欢骂人，打破牌桌上详和的氛围，不像一个真正高手的模样。） 　　二表姐坐在屋里用挂历编门帘。可能大家很奇怪，挂历怎么编门帘呢。原来是这样的，二表姐把挂历裁成长长的菱形，然后一条条卷起来，一边卷一边涂上胶水，那狭长的菱形就紧紧地蜷曲成一个小棒槌，然后把小棒槌一个个地串起来，这样用上几千个小棒槌，就变成了一副门帘，五颜六色地挂在门口，看上去很晶莹，跟水晶链子似的。进门前先把它撩开，出门的时候也要先把它撩开，一撩它就沙啦沙啦响，好像它就等着大家去撩它似的。二表姐想给二姨家、小姨（也就是我妈）各编一副门帘。二姨家的已经挂在门口了。我妈妈不要，因为我们住在食堂里啊，烟熏火燎的，多糟蹋东西。二表姐折了两只皮夹给我，我不喜欢，我又没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