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弟弟借钱

　　文/堂珂 　　有这么一件事一直在心头埋着，而今破土而出，越长越粗壮，顶得我心里满满的，难受，像是胃溃疡发作。 　　那年弟弟厂子的老板不知何以突然腰缠万贯，一下子就把那么大的一个企业生生一口吞了下去。弟弟下岗了。想开间门市没有钱，想找个好点的工作没有门路，找来找去找不到合适的活干，实在没办法，先是厚着脸皮在街头路边卖菜，因为不会“耍称”（短斤少两）赚不到几个钱，半路撂了挑子。后租用了朋友的几台旧缝纫机床加工服装，却因招不到熟练工、做出的衣服屡屡不合格而被迫放弃。母亲是个标准的家庭妇女，没收入，父亲一身病，高血压、动脉硬化、高血脂多年了，每月六七百块钱的工资除了吃药和必需的生活费，剩不下几个钱，而姐姐和我刚刚参加了房改，借人家的钱都还没有还完，帮不上多大的忙。不过小钱还是有的。弟弟经常往姐姐和我家跑，跑来坐半天，吭哧好一会才说借点钱用用。也不多，每次三百二百的。那么大个人开了口，不给他太伤自尊心了，所以再怎么紧张，每次我都勒紧腰带满足他的要求。 　　那次弟弟又跑来，说是借人家的两千元钱人家急着要，要我想想办法。我说我手头上也没钱。要不你跟你同学或朋友借借，要不有熟人在银行贷点款也行，实在是走投无路了。看着弟弟着急的样子，我当着弟弟的面打电话给一个要好的同学。同学说，钱都在你嫂子手里，你直接跟她说吧。同学的老婆以前是个民师，工资只有公办教师的一半，后来是我帮忙才转成了公办，算是她的恩人，我想借个千儿八百的应该没问题吧。可是她说钱是有，都存了“死期”的，支不出来。我说损失的利息我给你补齐好不好？她说那怎么行，哪能让你补呢，这么好的面子。我说你不是有个同学在农村合作社嘛，你给我贷点也行，真的急用。结果她给贷了两千元（不知是她自己的还是贷的，反正45块钱的利息当时就扣下了），算是解了弟弟的燃眉之急。 　　还贷期限到了，弟弟却拿不出钱来。我上门催了好几次，弟弟只是闷头吸烟。同学那边催得急，弟弟这边两手空空，我手头又没钱，急得我跟热锅里的蚂蚁一样。我跟弟弟红了脸，说你这人怎么这样，不讲信用，说好了到期就是砸锅卖铁也一定要还的。第二天，弟弟给了我一千，说借了好几个同学，只借到一千，那一千能不能缓缓？看着弟弟胡子拉碴的憔悴的脸，我的心隐约有点难受。
我给同学的老婆打电话，说你跟你那同学商量商量，看能不能宽限几天，或者你有的话先给我垫上，下个月我一定还你。
　　同学的老婆说你开玩笑，银行又不是个人，到期还不上，人家可到我家来拉东西，你就看着办吧；我这个月的工资都让孩子他二舅借去了，手里只有五百块钱的生活费。 　　弟弟一边听得清清楚楚。 　　第二天，弟弟起了个大早，揣上一把匕首，去了六十里远的老家。 　　下了公车，走了八里山路，到了舅舅的村子。 　　小舅说我手头上没钱，只有一个基金会的存单，这样吧，你有熟人能支出来你就用。弟弟没接。 　　弟弟又去大舅家。大舅说我刚翻盖了南屋，钱不够，还跟人家借了一千多呢，要不你去袁世华家看看，他家开着磨房，借个千儿八百的没问题。袁世华是我家的一个邻居，平时跟父亲的关系还不错，经常托父亲给买点煤油、香皂、煤炭之类的紧缺货，大舅和他的关系也很好。 　　弟弟又翻了两座山，走了六里山路，到了我的故乡。 　　弟弟去了袁世华家。袁世华说我这些年钱是挣了点，都给老大老二盖新房子说媳妇了，剩下点存银行了，存的是死期，取不出来，我看看家里还有多少。说着打开三抽桌翻了翻，从一个破旧的笔记本里抽出五张一百的。我这里就五百，不够的话你去镇邱家看看，他家杀猪卖肉，应该有现钱。 　　震球跟我家关系也不错的。当初我全家去了城里，就把口粮地给镇秋种了，分文没要。但震球挺仁义的，每年过年都背着小米地瓜土豆花生之类的去我家答谢。 　　弟弟在集市摊上找到震球，地上一支烟，说了自己的难处。震球说钱我是有，都存在银行里了，存单在你婶婶手里，你给我看着摊子，我回家看看，好像家里还有点现成的。震球回家取了五百，说只有这五百了，不够你再想办法。 　　就这样，弟弟跑了四个门口，借了一千元，回来给了我。 　　这是母亲后来告诉我的。对于借钱的事，弟弟只字未提。 　　我没有问弟弟当时带把匕首做哈，是借不到钱就自杀，还是怕路上遇到坏人？抑或是想抢劫？一想到这个问题寒意顿生，后悔当初追债追的太急，要是万一发生个好歹，我会一辈子不得安宁。 　　听见母亲说出这些情节，我的心隐隐作痛。当时自己没有处在弟弟的那种境况里，根本体会不到弟弟的难处，只是觉得我帮你贷了款，到了期你不还，让我怎么下台？！也怪我当时脑筋没有转过弯来，其实弟弟还不上，我完全有能力替他还上。虽然我当时没有存款，还欠着人家五千块钱，可是再向同学或朋友借个三千两千的应该不成问题，实在不行跟领导说说，从单位借也没问题。后来仔细想想，这不是脑筋转弯不转弯的问题，是不想转，潜意识里不想为了弟弟厚着脸皮去向人低三下四。也就是说，我把弟弟和自己分成了两个单独的个体，没有把弟弟的事当成自己的事。 　　现在每回忆起这件事，心就痛一次，汗颜一次，羞愧一次。我们毕竟是亲兄弟呀，是从一个子宫出来的，血管里流着同样的血，我们比其他任何人都有权利有义务有责任践行“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古训。世界上最亲的，除了父母，就是兄弟姐妹了。在弟弟几乎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我却没有尽最大的努力，是父母没有给自己灌输这方面的思想，强化这方面的教育，还是在社会大环境的熏染下，我的心已经麻木不仁，随波逐流？ 　　后来跟弟弟说起这事，轻描淡写有意无意地表达了自己的歉意。弟弟说，没事，再苦的日子不也挺过来了！ 　　你大舅小舅也真是的，殿金那么大个人大老远地去了一趟，没有多，还没有少，就是手头没有，不会到邻居家借借？哪怕给一百两百的也行呀，一分也没给，你说殿金能不伤心嘛。说起弟弟的借钱经历，母亲的眼眶潮湿了。 　　是呀，亲情哪里去了？都是些最亲的亲戚呀！ 　　更让弟弟伤心的，是三个月后，小舅竟然揣着五千块钱到城里来，让弟弟帮他买辆摩托车。弟弟找熟人给小就搞了个批发价。之后，弟弟再也没有主动搭理过小舅。 　　有钱买摩托车，没钱借给外甥，这事小舅做得对吗？妹妹说。 　　我没有回答。后来跟朋友说起这事，朋友说有时候亲兄弟姐妹还不如一般的同学朋友，还不如一个不认识的人呢。 　　前几年，流行一句话：借老婆也不借钱。这种近似夸张的表白表露的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在经济越来越发达生活越来越富裕的今天，掩藏在华丽服饰下的人性将往何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