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用视觉接近一座山
2020-11-13抒情散文敬一兵
冥想风一样拂来,置一切于不顾,使我喝茶,谈话或者手上干着的事情,突然陷入停顿。我被俘虏,被押解,按照冥想指引的方向,翻开一本字典,从安放得井然有序的许多文字里,找出“山”这个字。我的视线还没有完全抵达这个字,它就醒了。在此之前,它与其它字一
冥想风一样拂来,置一切于不顾,使我喝茶,谈话或者手上干着的事情,突然陷入停顿。我被俘虏,被押解,按照冥想指引的方向,翻开一本字典,从安放得井然有序的许多文字里,找出“山”这个字。我的视线还没有完全抵达这个字,它就醒了。在此之前,它与其它字一道,安静地趴在书里,没有一丝牵挂,也没有对烟尘,喧嚣,肮脏的手,表现出任何的担忧模样。
现在,我的视线彻底降落在了“山”字的身上。未经商量,也不容我准备妥帖,它立即就长出几条藤蔓的旋转触须,紧紧缠绕在视线上,摇晃着身体爬进了我的眼眶。所有的绿色都想对它区别,所有的时间都欲对它随意抓捏,所有的浮云都想把它携走,所有的风都要与之纠缠,就连所有从它脚下不歇气走过的河流,或者滞留在休息状态里的湖泊,也都试图将它载负而起。这样的情形,没有打动“山”字的心,没有诱惑它改变波浪一样起伏的姿势,更没有撼动它低调,谦卑,静谧,边缘的性格。我现在才明白,被先人从象形里抽出来的起伏符号,就是“山”从容,或者是大度地谦让、承受外界滋扰的动作,在我生命时间段里表现出来的凝固状态。是的,“山”字总是给我留下它闭了眼睛睡觉的印象,凝固的起伏姿势,就是闭上眼睛之后的结果。被滋扰不自由毋宁死。在眼眶里邂逅了“山”字,我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加坚定地相信,弹了七弦竖琴游吟天下的诗人荷马,不是瞎子,他只不过是受到了山的姿势的启迪,不想人云亦云,不羡慕金丝鸟笼,慢慢闭上了他的眼睛。
书里的山,书外的我,就这样彼此停留在了相互的端详中,伴了窗户外面洒来的阳光。实际的山,藏在了“山”字里,具有迷雾的性质。端详的眼光,无法拨开文字的隐秘帷幔,获取形象的立体快感,自然就在怠慢中生出了些许的疲倦,还有不满。对“山”字的阅读才刚刚开始,文字的符号就予以阻拦,将眼光的路径给岔开了。如今想来,这应该是一件幸事。
对文字包裹了的实际山峦,没有因为窒息,囚禁,压抑或者委屈而徘徊伤心吧?这份担心与牵挂,就像眼光那样被拉得又细又长,即使把拉得又细又长的牵挂坚持着收回来折叠整理,那些被我强迫收缩折叠了的牵挂,总是会趁了我不注意,偷偷地仿佛弹簧伸展的情形,再次恢复到原来的模样。绕开“山”字,走进岔道去看真实的山峦的眼光,就是这样努力地把我指引。
所有的欲望,都在膨胀,像一只气球。眼光就是坐在这只气球下面悬挂着的一个竹筐里,开始向远方那片山峦,轻悠悠飘去。渐渐地,飞近了绵延不绝的山峦。当我的眼光以自由落体的形式,重重地砸在山的身上时,山的逶迤走势,立即就凝固成了一壶沸腾的水的瞬间场面——山峰是鼓起的水泡,箐沟是水泡的边界。水泡在水泡上面堆积,就成了起伏逶迤的泡沫。好在,这山峦的泡沫是实心的,没有梦幻的色泽,眨着眼睛左顾右盼,因而它是沉默的,不象语言和文字的泡沫,是空心的。山峦给出我寻找它模样的第一个线索,就是沉默。
山呈现出的被凝固了的沸腾的水的模样,十分的别致。鸟瞰不难发现,颜色较浅的部分,应该是山顶,颜色较深的部分,就应该是箐沟或是山洼了。在超越了山的高度的领域中,一双眼睛、两座山峰、弯曲的箐沟、无数的雨滴和灵动的思想,才轻易地以女性化柔软的姿势,相互倾轧在一起,形成一位美女仰卧的情形。我比较喜欢的,是颜色较深的箐沟。自然孕育而成的雨滴,还未来得及倾诉真谛,便被孤傲的山峰,用绷得十分坚硬的脸颊,击得粉碎,然后无奈地汇成细流,汩汩淌至峰下的箐沟里,聚为涧溪,滋润出一片浓郁绿色。因为地势低凹,箐沟才能够洞开心扉,伸出双臂,以迎接的姿势,容纳雨水、绿色、泥沙以及人的意念和看法。这一切,是山峰所不具备的,或者准确说,应该是山峰在向着天空急匆匆的奔扑过程中,有意和无意抛弃了的东西。大概,“虚怀若谷”的说法,便是发端于这样的情形里了。
有了箐沟逶迤的铺排与衬垫,置身在两个或者是几个峰峦间形成的大天井上空,我忽然产生了对山峰的看法。山峰是一座山垫起了脚尖,努力挺直了腰板,伸长了脖子凝视天空时仰望着的头。它在仰望星星、云层、时间痕迹、自然沧桑、一抹云彩后面那太阳的红晕、抑或根本就不是仰望,而是在聆听天籁之音?虽然不太清楚山峰仰了头的具体目的是什么,但只要是看看山峰下面整个山的姿势,我似乎也就有了些许的明悟:山是大地情绪激越的涌动表现,而且,山的所有的存在姿势,都是在向苍天传递大地的希望,还有期盼。每一座山,传递或是表达希望的方式,是不同的。比如有的山峰下面,似刀从上至下劈砍般的峻峭,给我传递出急切、仓促、渴望、甚至是拔苗助长的印象。另外的一些山峰下面,却没有这般的陡峭,几乎象是一个圆润的,缓慢上升后又缓慢下降的抛物面,给人的感觉尽是厚重、稳妥或者循序渐进的姿势。循序渐进的姿势,让我联想到了从容。漫漫人生之旅,总有挫折与不幸,也总是存在失意或惆怅。拥有从容,人才不会让风风雨雨逼到灰心丧气、疲于奔命的危险境地。冥冥之中,我忽然想起了这样的话:山从容,才以悍然的风度作岁月的见证;人从容,才有真正平实而无悔的人生。
山的走势,像极了一块巨大的绸缎,在风的吹拂中,波浪般飘逸。在大海、在平原、在任何一个看似寂静沉默的地方,也是这绸缎,在风没有吹来之前,平直铺展的熟睡姿势。大地的情绪,一直都在悄悄涌动,并暗暗孕育着能量,一旦知遇了风,说不定就在我眼下的这片山峦之间,随时都有可能因了瞬间的激情宣泄,突然冒出一座新的山峰。我的心有些激动了,被眼光的张力牵引。当眼光与平日里几乎成为了一座山峦故事里的孤立词汇的土粒,风化了的岩石碎片,还有那些看似没有意义的枯枝落叶邂逅的时候,这些意外地停泊在了我的眼光里,构建成一座山峦的基本元素,正在为突然冒起一座新的山峰,盛开出铺垫与奉献的活力。被我眼光选中的土粒,风化了的岩石碎片和枯枝落叶,它们虽然卑微渺小,但它们根本就没有在时光里死去,它们一直就身负使命,忠实地完成着支撑一座雄伟壮丽的山峰挺拔的任务。甚至,当我的眼光惊动了它们的时候,它们也没有卸下肩上的担子,偷着浮生半刻与我闲聊。它们虽然停泊在了我的眼光里,但它们根本就没有停止劳动。只有不断地劳动,也就是履行支撑的任务,土粒,风化了的岩石碎片和枯枝落叶,才能够通过组织、分工来改变自身的外形与功能,紧紧地嵌合成一个坚固的堡垒,构建出一个宏阔壮观的景象。
憋足了劲用视觉接近一座山,结果没有令我后悔,因为,我的眼光记住了土粒,风化了的岩石碎片和枯枝落叶。它们生机勃勃地向我展示出了它们的愉快与幸福,手舞足蹈,像极了跳跃的音符,勾连出我脑海里那一片鲜活的意象——做好每一件小事,就是成就了人一生的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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