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溪湾我童年的摇篮
2020-11-13抒情散文天堂寻梦
小溪湾,我童年的摇篮六十年代中期,我们父子俩与其他三家被派往小溪湾“坐山种田”。所谓“坐山种田”,就是由生产大队指派一些劳动力抛离故土到一些田多人少的荒洼野垅住下来种阳春。小溪湾几乎是一块未开垦的处女地。那儿山高林莽,地广人稀。早晨,白生生
小溪湾,我童年的摇篮
六十年代中期,我们父子俩与其他三家被派往小溪湾“坐山种田”。所谓“坐山种田”,就是由生产大队指派一些劳动力抛离故土到一些田多人少的荒洼野垅住下来种阳春。
小溪湾几乎是一块未开垦的处女地。那儿山高林莽,地广人稀。早晨,白生生的浓雾时聚时散,时而像巨莽翻滚,时而像棉团涌动,在你不经意的时候,大雾倏地漫进堂屋里,人和物就会被裹进似醒非醒的梦幻中;傍晚,当鸟儿聒噪着隐进树荫歇息时,夕阳彼软地挂在山头的老枞树上,亮亮的霞光烧红了半个山头。
一条春肥冬瘦的山溪水横贯门前,山溪两岸春天开满映山红,秋天缀满野芙蓉,一年四季,红花绿叶缀满其间。恒古长流的山溪水,像把竖琴,终日弹奏着无边的惆怅和落寞。
这就是小溪湾。
小溪湾只有一户人家。那幢爬满青苔的木屋原先的住户姓杨,一家五口人。现在又加进来四家人,这木屋就显得格外的拥挤格外的喧哗。好在我们新加入的四家都是“单身牯”——即男人死了老婆,儿子没了母亲的人家。四位男人各携着一个打着赤脚悠着鼻涕的幼子。
大家初来乍到,即忙着抢占地盘摊铺定巢。主人开放了中堂楼上,于是我们父子就占据了靠楼梯口的那间只有两面板壁的所谓房间。
小溪湾的日子过得古朴、单纯、原始。大人们天一亮就匆匆扒几口饭忙着上山劳作,天快落黑时才着疲惫的身子归家,然后点着旺旺的松明生火煮饭,喂猪喂狗。当月儿偏着脸快要西沉时才想起该是上床睡觉的时候了,于是哈欠声四起,一个个猫儿般钻了被窝。
那时我才5岁,不知道什么是愁烦,什么是苦闷,什么是欢愉,什么是激奋。我只觉得那儿的三月莓特别的鲜亮特别的忒甜;山溪水特别的清亮特别的绵长;山雀子嗓音特别的嘹亮特别能穿山破岭。
来仔、黄毛大我两岁,且比我长得高大,在我面前显得一身霸气。他们老欺负我弱小。他们上树捣鸟巢,明明逮住了三只雏鸟,却不肯分一只给我喂养。理由是:有本事自己去捉,我不服。硬是瘦猴般想攀上那棵驼背老枞树。但我只爬上一人多高就滑落下来。我一屁股跌到地上,一根尖锐的树桩把屁股戳了一个洞,潜潜地流出血来。回到家里,父亲不知是被来仔、黄毛他们气急了,还是被我气昏了,朝我劈脸就是一阵怒骂:蠢宝,你要傻到哪天呀!竟朝我流血的屁股上狠狠地一巴掌。本来我就被痛得快要掉泪了,再加上父亲那一巴掌就更痛了。我鼻子一阵发酸,就要哭起来,但我还是极力忍住了,只让那委屈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倒是爹撑不住哭了。也许他想到了我四岁没了娘,娘死后还有个八个月的弟弟没奶吃先后四次送人,最后弟弟出“油麻”夭折在过寄人的家中。
我是爹维一的命根呀!
天上落雨地上流,小孩吵架不记仇。我们眼泪未干,又相约去溪里去闹。
先是捞虾、摸鱼、摛蟹,逮龟,玩乏了就汆入绿汪汪的溪潭做“鸬鹚追鱼”的游戏。来仔、黄毛他们笨拙,在水里总灵活不起来。他们做“鱼”时,被我这只“鸬鹚”一潜一跃一锅烟功夫就被抓住了;而我做“鱼”时常常魔术般的从“鸬鹚”手中挣脱。
接下来的游戏是打水仗。打水仗没有技术可言,实际是一种意志和耐力 的抗衡。我先同来仔斗上了。我们弯腰,撅臀,闭眼,敛息“哗哗”向对方浇射。来子抵挡不住很快败下阵来。接着黄毛上来与我对阵……他们俩轮番上阵对付我,把我的眼睛浇得猩红,鼻子呛出血来……
父亲知道了原委,就大骂来仔、黄毛他们是猪是狗。只有猪狗才不通人性以强凌弱。小孩的事一旦有大人介入,必定会招来一场混战。来仔、黄毛的父母也不是省油的灯,即摆开了架式准备一闹到底。大人们先是红眉毛绿眼睛相互对骂,继而大打出手。父亲很快就被推搡倒地,处于一种孤立无援的境地。我疯了一般拿出一把柴刀,大吼一声:谁敢再动手,我就往自己脖子上砍,几位闹红了眼的汉子被我震摄住了……
小溪湾的夏夜显得格外的清凉和聒噪。一种叫“禾鸡”的鸟躲在稻田里“哦——汪汪——”彻夜长鸣,很难让人落枕成眠。父亲告诉我,“禾鸡”生一个蛋要吼七天七夜,这很容易让人想起女人生儿育女的艰难。夏夜的蛙鼓也敲得格外的激越。当皓月当空,朗润的清辉洒满田野,蛙鼓敲得是那样悠闲,沉琅,当一团黑云把月光遮住,大地瞬间一片黑暗,蛙声就会嘎然而止,当月儿重开笑脸,蛙声又会激越如初。只有那萤火虫,提着一个绿莹莹的小灯笼,溯着山溪,沿着田垅,或绕着屋前屋后,不急不躁慢悠悠地飘然而过,好像它们一生中就是为了苦苦地寻找一样什么东西。
父亲没读得书,但脑子还算活络。蘸着一掬月光,给我讲故事,唱“葬歌”。
他给我讲《水浒》中的“鲁提辖怒打镇关西”“林冲雪夜上梁山”;
讲《三国演义》中的“空城计”“失街亭”; 讲《西游记》中的“白骨精”“黄袍老怪”。 唱“葬歌”中的“二十四孝”“十二月怀胎”。 我不清楚爹的脑中怎么会装有那么多的故事和“葬歌”,更不清楚那些故事“葬歌”是怎样装进去的。 爹说是从老辈人那儿听来的,那老辈人又是从哪儿弄来的?爹被问哑了,沉吟了片刻爹说老辈人是从读书人嘴中听来的。于是我心里好亢奋,我要读书,我也要像爹那样会讲好多好多故事,会唱好多好多“葬歌”。 晚上,我躺在床上,心里老惦记着读书的事。幼小的心灵从此萌发了读书的念头。 那一年响水湾公社林业站一伙人进小溪湾砍楠竹,十几条汉子挤进了这栋木屋。 雨天不好进山,汉子们便聚在一起打骨牌。我小时候什么都好奇,就猴在一边看汉子们玩牌。有一次黄叔叔尿急进了厕所,我说我来替黄叔叔打一盘。汉子们以为我在说娃崽话,说如果我会打牌,他们宁愿脱掉裤子在地上打几个蛤蟆跟头。其实那时我在汉子们打牌时早就认识了什么“天牌”“地牌”“四六”“猫爪子”“高把七”。于是大家齐刷刷的把目光投向我——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位眼睛大大的身子单薄得像女孩一样的男孩。后来他们进一步发现,这孩子好奇心强,记性特好,很懂礼貌,很讲规矩,与同龄的孩子有很大的区别。于是汉子们就对爹说:你这孩子聪慧、机灵,好好培养,别误了。 于是我读书的念头愈来愈强烈。 小溪湾方圆十几里没有人烟,是一个被世人遗忘的角落。只有那条放荡不羁的山溪水,委委屈屈,打折回旋,千百年来做着向大山突围的努力。 后来爹打听到距小溪湾十二华里远的一个叫“江东”的村寨有一所小学,于是我与来仔、黄毛相邀结伴去那儿读书。 爹清早为我备好饭菜,我匆匆扒了几口就上路了。第一次步入学校读书,仿佛自己就是一只云雀,脚下稍一使劲就会腾飞起来。 我领到了一本语文,一本算术,一本地理。第一次闻到油墨的芬香,便觉得世间所有的香气都索然无味。 但我只读了三个星期就失学了。 我一个五岁的孩子,每天来回要爬二十几里山路,不要说是去学校读书,就是每天走一个来回就够呛了。况且来仔、黄毛他们从来就没停止对我的恶作剧。在散学回家的路上,他们常是一边跑一边扯着嗓子喊:“野鬼来了——狐狸精来了——”,那声音随着暮色莅临,显得格外骇人和恐怖。那时的孩子是在大人的精神奴役下长大的,大人都信神信鬼,小孩就更担心有蓬头垢面的野鬼,悠着长舌子的狐狸精出现。于是来仔、黄毛他们飞跑,我也就边哭边跌跌撞撞追赶他们。 回到家里,我要么就跑丢了鞋,要么就跌破了膝盖。爹就大骂来仔、黄毛他们是猪是狗。 造成我失学还有另一个原因。我是被小溪湾关傻了的孩子,刚进学校学习是很难入门的。记得那位年轻的女教师教我读写10以内的数。那个“3”字老写不好。要么写歪了,要么写偏了,要么写变形了。惹得老师柳叶眉高挑教鞭击得“啪啪”叫:哪里来的孩子,是从猪圈里跑出来的还是从牛圈里赶出来的?浪费你爹妈那几块学费!从此我一碰上那位面目清秀但说出话来却像用刀子扎人的女老师,我就真的像一个蠢宝一样不敢说话,不敢动弹。 我真恨自己没福气做她的学生。以致多少年来,我自己当了老师以后,我多次想去拜访那位给我造成多少伤害的女老师,在她眼里蠢得无可救药的孩子竟是一位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来仔、黄毛他们对读书不感兴趣。我是没办法读,他们是不想读。他们夏天泡在山溪里洗澡摸鱼,冬天就上山装山放套逮野兽。小小年纪就学会了抽烟,他俩用山羊皮做了个烟盒,用水竹弄了个“蒜头”烟枪,长年别在裤腰上。还学着大人用白岩,火链碎火。他们缩腹耸肩猛吸一口旱烟,然后徐徐地喷出一串串蓝悠悠的烟圈,烟圈翻滚着袅袅地旋升摇曳,煞是好看。我不会抽烟,更不会喷烟圈,为此我还难过了好些日子。来仔、黄毛他们自持有抽烟喷烟圈的“科班”本领,便嘲笑我是男还是女,两人铁壁合围把我捉住,硬生生的把我的裤子给脱了来。我恼羞成怒,弯腰拾起一块石头,闭上眼睛一砸,来仔的额头就倏地冒了个“鸡蛋”。 我无法溶入小溪湾,小溪湾也无法接纳我,我生生死死闹着要回老家读书。 我哭闹了半年之久,这半年中,爹无法安心劳作,也从未睡个安稳觉,为此我也不知饱尝了父亲多少棍棒和拳头。爹后来回忆说:小溪湾有清亮的山溪水,有美丽的小鸟,有灿烂的山花,有漫山的野果,竟拴不住一个孩子的心,怪!我倒要看看你是成乌鸦还是成凤?是成狗皮蛇还是成龙?我终于回到了离别了三年的故乡,走进了我魂牵梦萦的学校。 跌跌宕宕的经历,构成了我丰富多彩的人生。想不到的是我竟然当了老师。当来仔、黄毛他们把自己的子女送到我的门下读书时,竟满脸的愧疚。他们说:“杨老师”你千万别用当年他们对付我的那一套对付他们的子女,我哈哈大笑,我说我早忘了当年,我记住的只是他们的好。我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在潜潜地流泪……
讲《三国演义》中的“空城计”“失街亭”; 讲《西游记》中的“白骨精”“黄袍老怪”。 唱“葬歌”中的“二十四孝”“十二月怀胎”。 我不清楚爹的脑中怎么会装有那么多的故事和“葬歌”,更不清楚那些故事“葬歌”是怎样装进去的。 爹说是从老辈人那儿听来的,那老辈人又是从哪儿弄来的?爹被问哑了,沉吟了片刻爹说老辈人是从读书人嘴中听来的。于是我心里好亢奋,我要读书,我也要像爹那样会讲好多好多故事,会唱好多好多“葬歌”。 晚上,我躺在床上,心里老惦记着读书的事。幼小的心灵从此萌发了读书的念头。 那一年响水湾公社林业站一伙人进小溪湾砍楠竹,十几条汉子挤进了这栋木屋。 雨天不好进山,汉子们便聚在一起打骨牌。我小时候什么都好奇,就猴在一边看汉子们玩牌。有一次黄叔叔尿急进了厕所,我说我来替黄叔叔打一盘。汉子们以为我在说娃崽话,说如果我会打牌,他们宁愿脱掉裤子在地上打几个蛤蟆跟头。其实那时我在汉子们打牌时早就认识了什么“天牌”“地牌”“四六”“猫爪子”“高把七”。于是大家齐刷刷的把目光投向我——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位眼睛大大的身子单薄得像女孩一样的男孩。后来他们进一步发现,这孩子好奇心强,记性特好,很懂礼貌,很讲规矩,与同龄的孩子有很大的区别。于是汉子们就对爹说:你这孩子聪慧、机灵,好好培养,别误了。 于是我读书的念头愈来愈强烈。 小溪湾方圆十几里没有人烟,是一个被世人遗忘的角落。只有那条放荡不羁的山溪水,委委屈屈,打折回旋,千百年来做着向大山突围的努力。 后来爹打听到距小溪湾十二华里远的一个叫“江东”的村寨有一所小学,于是我与来仔、黄毛相邀结伴去那儿读书。 爹清早为我备好饭菜,我匆匆扒了几口就上路了。第一次步入学校读书,仿佛自己就是一只云雀,脚下稍一使劲就会腾飞起来。 我领到了一本语文,一本算术,一本地理。第一次闻到油墨的芬香,便觉得世间所有的香气都索然无味。 但我只读了三个星期就失学了。 我一个五岁的孩子,每天来回要爬二十几里山路,不要说是去学校读书,就是每天走一个来回就够呛了。况且来仔、黄毛他们从来就没停止对我的恶作剧。在散学回家的路上,他们常是一边跑一边扯着嗓子喊:“野鬼来了——狐狸精来了——”,那声音随着暮色莅临,显得格外骇人和恐怖。那时的孩子是在大人的精神奴役下长大的,大人都信神信鬼,小孩就更担心有蓬头垢面的野鬼,悠着长舌子的狐狸精出现。于是来仔、黄毛他们飞跑,我也就边哭边跌跌撞撞追赶他们。 回到家里,我要么就跑丢了鞋,要么就跌破了膝盖。爹就大骂来仔、黄毛他们是猪是狗。 造成我失学还有另一个原因。我是被小溪湾关傻了的孩子,刚进学校学习是很难入门的。记得那位年轻的女教师教我读写10以内的数。那个“3”字老写不好。要么写歪了,要么写偏了,要么写变形了。惹得老师柳叶眉高挑教鞭击得“啪啪”叫:哪里来的孩子,是从猪圈里跑出来的还是从牛圈里赶出来的?浪费你爹妈那几块学费!从此我一碰上那位面目清秀但说出话来却像用刀子扎人的女老师,我就真的像一个蠢宝一样不敢说话,不敢动弹。 我真恨自己没福气做她的学生。以致多少年来,我自己当了老师以后,我多次想去拜访那位给我造成多少伤害的女老师,在她眼里蠢得无可救药的孩子竟是一位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来仔、黄毛他们对读书不感兴趣。我是没办法读,他们是不想读。他们夏天泡在山溪里洗澡摸鱼,冬天就上山装山放套逮野兽。小小年纪就学会了抽烟,他俩用山羊皮做了个烟盒,用水竹弄了个“蒜头”烟枪,长年别在裤腰上。还学着大人用白岩,火链碎火。他们缩腹耸肩猛吸一口旱烟,然后徐徐地喷出一串串蓝悠悠的烟圈,烟圈翻滚着袅袅地旋升摇曳,煞是好看。我不会抽烟,更不会喷烟圈,为此我还难过了好些日子。来仔、黄毛他们自持有抽烟喷烟圈的“科班”本领,便嘲笑我是男还是女,两人铁壁合围把我捉住,硬生生的把我的裤子给脱了来。我恼羞成怒,弯腰拾起一块石头,闭上眼睛一砸,来仔的额头就倏地冒了个“鸡蛋”。 我无法溶入小溪湾,小溪湾也无法接纳我,我生生死死闹着要回老家读书。 我哭闹了半年之久,这半年中,爹无法安心劳作,也从未睡个安稳觉,为此我也不知饱尝了父亲多少棍棒和拳头。爹后来回忆说:小溪湾有清亮的山溪水,有美丽的小鸟,有灿烂的山花,有漫山的野果,竟拴不住一个孩子的心,怪!我倒要看看你是成乌鸦还是成凤?是成狗皮蛇还是成龙?我终于回到了离别了三年的故乡,走进了我魂牵梦萦的学校。 跌跌宕宕的经历,构成了我丰富多彩的人生。想不到的是我竟然当了老师。当来仔、黄毛他们把自己的子女送到我的门下读书时,竟满脸的愧疚。他们说:“杨老师”你千万别用当年他们对付我的那一套对付他们的子女,我哈哈大笑,我说我早忘了当年,我记住的只是他们的好。我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在潜潜地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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