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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停顿或者回望(四章)

2020-11-14抒情散文闫文志
停顿或者回望(四章)■闫文志对视植物常常能使一个内心陷入虚无状态的人获得片刻的宁静,我想起这句话的同时,就仿佛是说植物在某一刹那特别关照我似的,其实只是奢望而已。花朵的作用在于让人从简单的空洞变得稍微复杂,单纯的植物形态,譬如绿叶,它只是让
    停顿或者回望(四章)
         
           ■闫文志
           
          对视
  植物常常能使一个内心陷入虚无状态的人获得片刻的宁静,我想起这句话的同时,就仿佛是说植物在某一刹那特别关照我似的,其实只是奢望而已。花朵的作用在于让人从简单的空洞变得稍微复杂,单纯的植物形态,譬如绿叶,它只是让你要么压根就一丝不予理会,要么就在心底猛然唤起一声惊呼,跟着,在一片混沌的搅拌里注入几许清凉。
  为什么久居城市的人容易向往昔的岸边靠拢?除非你内心没有某种对于记忆的鲜明态度,否则,抛开现时的烦嚣,而在回忆中一往无前地回到过去的时光是比向往一日三餐更容易发生的。乡村是城市的过去完成时,它们之间隐藏的纠葛永远持续着藕断丝连。我在某个城市一角的花园思索,常常暂时忘记了城市带给我的便利和繁华,而不自觉地把目光向城外延伸了。如果无法让自己的灵魂覆盖更多的自私的企图,我就只有把目光踅回来,兀自在公园的人造绿化带里穿行。这样也没有什么坏处,园林设计者往往为你预留下你渴望看到的风景了,而且从原始性和丰富性上来说,他们的努力虽不是巧夺天工般精准,但是味道往往并不比你的直觉逊色,比如颜色,层次,线条的迂回力度,透光性,等等,似乎把你的想法都包括进去了,你会在心里产生某种愉悦感,认为此一刻或者此一段光阴没有浪费在这上面,却生产出了你欲求的价值。  
  我搜索我过去对于田园的印象,觉察到芦荟这样的植物总是影影绰绰,如果你要喜欢肉质的植株,仙人掌远比芦荟更鲜活。过去我一直把芦荟的颜色定义为苍蓝色,并且总要泛着不可驱除的灰白,似乎总是以为它的生命力缺乏热烈和激情的因子,一个不容忽视的事实是,它的形象也仅仅停留在电视画面的宣传上,稀释在那些设计精美的化妆品盒上。因为这样的世界上鲜绿的植株多么茂盛而广博,芦荟的植物形象被工业化的喧嚣所覆盖,它的本身倒缥缈而模糊了。我们经常在现实中遭遇这样的尴尬时刻,好像一个事物抵达我们视野的时候,它的本源已经不知不觉地变形,叠化,中间的夸大或者缩小通常不为人知,从而衍生一些微小的龃龉甚至走向其反面。
  某一天的夏季阳台上,我终于完成这样一种近距离的对视,心内泛起了琐碎的波澜。阳台并非需要植物的点缀,阳台本身即是楼房绽放的花朵,然而人们总是无法说服内心的虚弱,而偏偏过度信奉锦上添花的吉祥之意。有一次我在近郊的水乡植物园里发现了荒凉的一个角落,一株芦荟在杂草的包围中长势喜人,也许并没有园丁过分照料,从那些荒草的恣肆可见一斑,这里的绿色植物品种繁多,也许这一株芦荟的存在仅仅在于其自生自灭的无奈。在那里,一对去树林中寻觅安静的情侣也没有注意到它,旁边的苗圃,眉豆架,古朴的茅屋,竹林,游乐园,当然更能激起游人的兴致,这当然也无可厚非,但是我分明隐约觉得,那一株芦荟寂寥的神情。那一天,天空飘洒着微细的雨,人们的心情也湿漉漉的,落雨的时刻人们容易静下来走神,而那芦荟,孤独地兴奋着,或者甚至说,一整天享受着盈盈落寞。
  偏偏现在,我不复在那个植物园了,我蹲在阳台上,耳朵偶尔碰到一些斜过来的雨丝,这一株芦荟竟然擎起纷扬的令箭,向我展示着一种不复言说的俊秀和飘逸,正如婉转的雨丝,不打痛你的皮肤,倒是播撒着浸润的凉意,让所有的毛孔想入非非。阳台虽是我假托的花朵,实在有些勉强,而光洁的菱形墙面砖、地面砖,洗衣机,晾衣架,三面的围墙,这是一个多么坚硬的构筑,它阻挡四面高低错落窥视的目光仅仅只是其一的功能,而窒息和无助才是它最终封闭的后果。倘若这阳台再次叠加,上升,那么,它作为一个鸟笼的概念将会愈加集中而确切,而我强调的喻体也仅是一个鸟笼而不是鸟窠。芦荟锯齿的叶片上微微摇曳着那些已经栖息的晶莹雨滴,从而,这压抑的氛围里增添了些许活泛和生机,在这个意义上,我几乎可以这样直言,一株绿意丰盈的芦荟最大程度上深化了阳台的鸟窠形象,或者花朵形象,相应的,“鸟笼”的压抑和重量感无形中被淡化,相信没有人会过多非议我的结论。
  芦荟在此只是作为一种辅助物或者催化剂局部溶解了我对钢筋水泥森林的迷茫感,这并非不是对现实簇生的某些疮痍的一次解毒。而事实上芦荟粘稠清香的叶肉确实能够起到这样的药理作用。你剥开它韧性的类似剑麻的木质外表皮,刹那间,溪水一样奔涌的汁液告诉你,这硬愣的外表下掩藏着的如何柔软的内心,而它内心的思想汩汩流淌,你却并不知道这思想的维度。
  阳台上养花常常会形成某种固定的两极,要么你对它们一点耐心也没有,从你把它搬过来开始,你就把它彻底忘记,当你有一天意识里忽然重现这个情景,你往往会发现植物或花朵的干枯;另一种情形则刚好相反,但结果是相同的,后一种结果的原因归结为过分的溺爱和把玩。事实上对于芦荟而言,你常常会用“泼辣”两字形容,你把它放在那里,就一直放下去,你的态度已经无足轻重。它只是自己默默生长,分蘖,用不着怜悯,也不必赞颂,就是放任自流,但是效果常常令人惊异无比。似乎这样讲,总透露着一种锈蚀的老套,但是无法预料的结局就是这样的沉实。   雨天的这个时刻,一些芒果在枝头渐渐成熟,外面的花圃里繁花经历了春天的繁盛后也趋于沉寂,单单沉浸于如此微小的对视,总未免觉得单调和乏味。但在我的眼里,一株朴素的植物恰恰并非如人们想象的寥落,我是认可它足够代表了一个夏季的浓艳的;它隐蔽的欢乐自有自己的舞台,一日日吸取着阳光和露水,我且并不关心它的结局,我只见着它分分秒秒地滋长着,让我在依稀的梦里还能看到它的残影,就觉得已经值得满足。          
          等待   我常常觉得他们其实并不是缺乏内心纠葛的人,他们的内心时时隐藏不露,别人若不仔细体察,事实上与之对应的反馈并不明显。我时常站在街道一侧芒果树的阴影下,偷觑路对面处于静静等待状态中的他们。他们的单车上捆绑着那些钻墙的家什,大大小小的冲击钻很是显眼。多数时候,冲击钻的主人们以男爷们居多,但是现时略微产生了小小的变化,时常有壮年的女子似乎刻意打破了这种平衡;她或者她们,黑红着一张硬盘脸,坐在单车旁,单手扶膝,一边往嘴里塞着零食,眼睛朝向路上的人流和车流,似乎又并不专注,你不知道她到底在看着什么,想着什么,——人往往放任自己的目光和思绪的时候才会如此涣散而刹不住车,似乎现实暂时隐匿,回到自己天马行空的世界。   我遇见他们的时候,似乎极少恰逢他们撞上一桩买卖,我思索很久,似乎在记忆里,他们就如那些粗粗细细的路边树一样,一直静止着,眼睛似乎也不见眨巴一下,而呼吸是看不见的;除此之外,我疑心是我的视力发生了轻微的短路。再次用凝视的态度来端正我的目光,我常常陷入某种令我颤栗的幻觉,多数的幻境里,我直觉自己就是他们中的一个,背靠着粗砺的树桩,偶尔叼一枝烟,暂时的麻木消失后,又回到喧闹纷纷的市声里,盼望着有人来找,盼望着天很快黑下来,潜进黑夜里才似乎拥抱着心仪的宁静,并奢望时光一直就这样黑着,夜晚永远不再复明。不断重复着的不是黑夜,而无人来约依然持续;树枝间透泻斑驳的碎光,摇曳不止,嘴唇干燥,心脏像是被沉重奔跑的脚步结实覆盖着。   我何曾没有每天在心底一次次过滤自己的思想,那暗合的细枝末节曾经于我记忆良久,我是说,我几时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其实并不复杂,甚至可以说信手拈来般轻松而清楚。我觉得世界上的每一个职业,大多都能博得我的向往,即便朴素如泥瓦匠,挑担工,引车卖浆者,我都在寂寞独行的时候默默地设身处地过。那时候我躲藏在一间令人窒息的屋子里,脑海里出现了某种短暂的欣快,我看着自己的身体飘向一间餐馆,而我欲求的竟是一个跑堂倒潲水的杂工。那样的工作有什么不光彩呢,我时时憧憬着,暗中鼓劲自己,几天后差不多就不只是念想,而要真心去应聘了。当然最后我没有实现自己的愿望,但是我一直为自己的那个几乎可以说五彩的梦想而激动许久。   说起似乎是艰辛的苦力,我倒是有很多的机会亲自实践过,是在一个读书的暑假里,我和本庄的几个本家经人介绍到了一个镇上的建筑工地,他们拿泥刀砌墙,我给他们端水泥。那是一些炎热的日子,阳光在黑脊背上啮下苍白的背心的印记;那幢建成后将用于银行营业的四层楼,矗立在镇街上,后面流淌着一条弯曲的小河,楼下是哪个单位的家属院。我在那里到底耽搁了多少时光现今已无从回想,只记得后来我放了寒假,在家歇息,那个领我们干活的包工头年底到我家结帐,我的工资是二十五元,好像记得他说还扣了什么水电费,二十五元是结余的所有。幸亏他没有说要扣我餐费,否则他会脸红,因为我那时天天早上从家里出发的时候,都是随身带着一天的干粮,一些很香的油饼,倒是茶水,是那个工地供应的。   中午散工后,我经常从水泥味道浓重的房间里走到小镇的街道上闲逛,走下楼梯的间隙,会无意瞥到楼下家属院里有个午睡刚起的女人走到院子里洗脸,她的膀子和小腿露在外面,在阳光下闪烁着令我迷离的光,我直到走到街上去了还在想,那个女人到底长得什么样子呢,也许很漂亮,但是我没有看见她的脸,就有些后悔自己走得太快,寻思着再倒退回去,但因为看到了其他的景物,又马上改变了主意。   我现今这样说,并非把自己拔高或者贬低,在建筑工地虽然不是我的常业,但我一心扑在那里的时日,我感觉那样的出力就是我的工作,我曾经多么羡慕他们砌砖头的熟稔和迅速,我试着拿过那瓦刀,挥舞几回,但最后他们都制止了我添加红砖的举动,是他们的质量有一个标准在横着,要不然,我几乎可以堂而皇之地得逞了。如今这件往事我无法预料地闪现出来,细细咂摸,我仍能嗅出那些时光的芳香。   我时时徜徉在这个城市里,不时和这些操练冲击钻的人碰面,但我们之间至今没有一次面对面的交流,虽然我觉得彼此的心在夜晚躺在床上的时候一定是相通而交融的;冲击钻无非代表着一种常见的形状和姿态,正如我手中的笔,敲打的键盘,它是物质的,似乎在内里又深深窖藏着什么,我试图扭转我的目光,看到生活的骨头。我似乎看到了,又似乎眼前一片迷茫,什么都没有显现。黎明等待着黄昏,冲击钻等待着黑夜,城市的街道等待着扛冲击钻的人。黑夜没有沉下去,等待就仍在继续。            虚弱   寒冷的感觉时时包裹着身体的外表和内里,而外表的感受尤其强烈,即使在即将到来的夏季,这样的忍受也愈来愈变得深刻,蛮横,让人不容一点的辩驳。在冬天吧,总还是有它肆虐的理由,但眼见着枯枝的树林消失了瑟缩,一派明绿和嫣红次第充盈了周围的街道,小巷,城边的山丘,河流,种种担心便隐约着暗长。其实有什么呢。这些年来,不一直就是这样过来的吗。我总是用劲切的话语不停安慰着自己,实际上一点也没有数,但是直觉上,是根本不会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有,也是一种慢慢的不适罢了。因为现实显示的是自己身体质量的逐渐的衰减,没有办法控制它,大约原来,这样的递减也是存在的,只是那时的活力还是茂盛着,大过它了,所以并不感觉得到,现在,茂盛着的不再依然了,异样的征兆就逐渐显露出来,这于我来说,也许就是无奈。不曾刻意去阻止什么,我想,只要不太过暴躁,我还是能够坚持。   我早年在乡下,春秋天里不太寒冷的时候,譬如年轻一点的,常年劳作而壮硬的中年人,都感到燥热了,单衣薄衫的,不系纽扣而汗水滴得一额头,不停挪手去揩,而那些老头老太却有的还穿着棉裤厚袄,依旧哆嗦着,当时一身火气的我,全然触摸不到这种令人窒息的体会,那种虚弱距离年轻虽然咫尺,却仿佛天涯。如今我是慢慢理解了他们了,他们或许是在病中,或者虚弱本就唇齿相依,没完没了,他们留恋着一个自如的季节,或者没有哪个季节,没有哪一天,他们是舒服的,而只能用微弱的呻吟抵抗着身体以外的空间。   即使在2004年,记忆如此明晰,我还是多么壮实啊,我的大腿饱满鼓胀,微微用力,肌肉就生生隆起,从来,我不曾觉察我的腿细,即使心情差到极点,我走到街道上,脚下也会生风,我的脚踏在坚实的路面上,我感觉我的力量和大地一样坚硬。而到了现在,这样的稍可慰藉的回忆,却如针尖一般细小琐碎,而渐至烟消云散。我不愿去打捞它。我正视的是现实的肌体上冰凉的微粒。我不知道每当我在这两三年里,并不关心衣服的保暖,并不在意伙食的粗糙,不分时节的凉水冲头,猛然间,我发觉我再也不能抵挡季节对我的些微攻击。后背时常冰冷,感冒不肯须臾离开,而药品成为了一种不可缺少的零食。对饮食和服饰,我常常是凑合为主,虽然有时候也觉得穿得舒服是一种享受,但是终究不去太多扩展这样的欲望,多的倒是强烈的抑制。不奢侈物欲,是否在意精神的寡淡?面对这样的疑问,终于还是不置可否了事。   北方的温度,——我想到了温度这个词,一段一段的,呈现季节性的持久,而南方的温度,除了从六月真正开始的夏天,延续到九月,在我的心目中,余下的月份就是三两天一次的温度的剧烈变动。以前,我还不能真正体味其中隐藏的巨大变数,甚至还在2002年的时候,以为南方的冬天不用被子,但是,除过气温超过30度的真正的那几月的夏季,在其余的日子里,真正是需要把短袖衫和棉袄放在床边的,也许上午还是汗衫,一夜过后,就要棉衣及身,但都不会保持,而是反复折腾,倒腾。写到这里,兴许可以看出我的颇有微词,其实我也已经麻木了,天气对大家就仿佛时间对大家一样的平等,为什么单单你陷入了身体紊乱的怪圈?
           乡村命   我到底在如今的这一个时刻似乎彻底洞察了我记忆中的乡村,我打算用文字记下这些已经苏醒的片段的时候,某些此前被埋藏在内心深处的场景纷纷活跃,我显得有些措手不及而思维混乱。事实上,我不得不挑明的是,这些物事从现在来看,仿佛一开始就并无奇特之处,乱乱隐藏一年复一年,在我掉进生活的樊笼里的那些时刻,它们简直就被武断地打入地狱,而再也不会复活,——这曾经出自我妄想的诅咒。在实际上,我平时也少有触及,仿佛是一团乱麻,或者一团烈火,一接近,就要跌进不可言说的焦头烂额里去。
但是不论怎样,我现在才开始懂得,过往的一切未尝不是一切细节的汇集,我把某些大致的情景略微梳理一遍,便感到不自禁的感奋。抛开某些表面的沉静或者喧嚣,或许乡村的一切本自缥缈,人们又并非自知,而在土地上终日落落寡欢,无一时不做着逃离的梦想,但是终究又有多少能达成自己的目的呢?   我想起旧日里那些出了村而成就了一官半职的,或者在外面的煤炭厂,水泥场做了那时吃香的工人的,一个男人在外面似乎发达起来,就开始幻想更宽阔的道路,日日思量着怎么样才能把自己的老婆们孩子们搬离被人瞧不起的村庄,一家人仿佛归隐上界,和玉皇大帝称兄道弟。这样的活动进行多日,暗中打通多少关节,村人们日出而起日落方归,并不见得真正去上心探及。然而忽然一日,这家人终于开车搬家,把什么带不走的东西送给邻居,一村人才蓦然涌动羡慕的目光,有近距离的,都跑去看热闹,其余的谈论在翌日当然是道听途说以后的,添油加醋的居多,谈论完了,又都默不做声,该牵牲口的牵牲口,该运肥的运肥,似乎这一个话题呼啦拉就随风飘散了。这样的事件虽然隔三年差五年发生一回,但总起来仅仅屈指可数,正因为金贵,所以在乡村里才会招惹得声势煊赫。   大多数人仍然只是把羡慕送给了别人而对自己却多有吝啬。这个命题的本意我无须多说。村人们低头拉犁,抬头看天,内心多有怨怼自己不好好托生,偏就是一个土命,一日一日,应付着世事,总是没有甘心过一刻。但是这样又能获得多少灵魂的缓和呢?我印象里,这些卑微的鲜活的灵魂,早已经像被宰的羔羊捆绑在刀俎间,已无多少反抗之力。正在他们苦恼不堪的时候,忽一日,从哪里传来消息,城里的工人们也做不稳当了,便有贪官被撸得一身干净像是赤条条的退信一样被打回,昔日光鲜无比的几个工人,冷着老脸,一把沧桑的又悄然回村,村人迷惘之余倒不乏快感,有几个脑袋灵光的就暗中讥刺不断,当然当着返回人的面只是隐忍,但也觉得世道无常,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黄昏里撵着一大群鸡鸭从放牧的草场返回,便觉得自己的安稳未曾一错再错,而周身舒泰,傍依着自己的人生哲学,度过一枕良宵。即便有出得村做工而候鸟一样到城市暂栖的,不仍然摆脱不了村民的骨子而备感踬簸?这当然可以作为另一个子题目。   世人多谈起从而肯定,一个人的命运从出生起便已经注定,这大约出自无法摆脱的宿命的慨叹,但转念一想,谁又能够利索地摆脱这样一种人生的大纠葛呢。起先,人们单方面揣想,只要从土地上远遁而仿若生长一对坚硬的羽翼,日子就铁定了不再是终日无休止劳累的日子,这样的观念曾经在某些持续的年代里屡试不爽而被箍上金科玉律的外衣,然后也只是近五六年之内,一个个似乎虚幻的真实佐证了这个观念的彻底失败,村人的心竟自此一一低沉了希望而愈加相信命运说。整个村庄渐渐被这种情绪笼罩,就如秋天的晨雾把田野的树林都掩埋了。人们自此多日沉没若驴,戴着笼嘴耕耘,鼻孔里只喷出股股凝霜的白气,而并不说一句出自肺腑的话语,恰似当时胸腔和声带滞涩而五音不全的害羞。田野里的禾苗一日日成行成垄,树上的蝉鸣也啁啾多日了,人们沉寂多时后,仿佛把先前的一切都忘记到九霄云外,现时只盼望庄稼莫要生虫,雨水勤快而不积涝,锄头坏了村里还有铁匠下乡修理。黄昏里牵着牛归家,女人准备下一桌子朴素的饭菜,再添加半斤小酒,洗一把泥手,把一袭炊烟和二两暮色斟进酒杯,一饮而尽。除此之外,人们不知道生活还缺乏什么元素,想要增添一些,手边一摸,除了黑夜还是黑夜,只是抬头窗外的时候,视野里少了几颗疏星,多了几滴露水而已。一转身把自己撂在床上,复又沉沉睡去,在一阵酣梦里,幻想着和另一个黎明重逢。   我几时起,都把自己设定在风光旖旎的感性漩涡而不能自拔,但是思索良久,那些平面的光影,颜色,形状又倏忽一痕痕篱笆,把我束缚不能动弹,我就觉得这些碎片事实上虽然不乏意蕴,但是终究流于囿固自己的俗套,因此我约略凭着自己幽微的萤火而加以取舍。处理这些细节并不令人丧气,而似乎还多了几分有趣。我又想到自己离开村落多年,隐忍着无法忘却的痛一步步挣扎,实际上我何曾真正在那块地片上踏实如一株夜晚不随风摇摆的槐树,一刻也未曾有过,我便在内心原谅了他们。夏夜树叶的馨香从梦中袭击我,我便觉察自己仍然时刻伴随着他们,自己不说话,不代表自己没有张开嘴巴,我深吸一口气,便看见许多天河的星星摆动尾巴潺潺游过来,如蝌蚪一样直接被我吞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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