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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希望

2020-11-14叙事散文敬一兵
眼光溜出住宅区的大门,无论向左还是向右,街道两边停放的各式各样的车子,都会用身体封堵视线的去路,然后使尽浑身解数,将招揽而来的视线,妥帖地安置在车身的每一个角落。在这个临时停车场靠近守车人的泊位上,总是停放着一辆黑色大奔,从它身边走过的路人
   眼光溜出住宅区的大门,无论向左还是向右,街道两边停放的各式各样的车子,都会用身体封堵视线的去路,然后使尽浑身解数,将招揽而来的视线,妥帖地安置在车身的每一个角落。在这个临时停车场靠近守车人的泊位上,总是停放着一辆黑色大奔,从它身边走过的路人,眼波都会像磁石吸住的铁丁,扯都扯不脱。大奔吸引目光的魅力是方方面面的,比如雍容华贵,比如这样的雍容华贵应该映衬怎样的一位人物,比如这样的一位人物,又应当出现在什么样的场合。猜想归猜想,眼光归眼光,虽然猜想伴了眼光,可以肆意在大奔的身上摸来摸去,但却无法将大奔占为己有。无疑,用眼光把大奔占为己有,是许多年轻白领梦中的希望,也是王老二这个守车人的最大希望所在。   王老二是一个下岗工人,五十来岁,中等身材,性格内向。这些情形,并不妨碍他的眼光,带着篆刻的那种刀刃力度,使劲划向目光能够接触到的东西,仿佛这样,才可以让他看见的东西,崩裂飞溅,暴露出躯壳里躲藏的内容。那辆黑色大奔,之前就被他刀锋一样的眼光,刻划过无数次了。如果大奔身上留下的视线划痕能够被看见的话,刻痕最多的部位,应该是大奔车头下挂的牌照。他相信,这个牌照上面的数字,与他是有缘分的,否则怎么解释,这组阿拉伯数字是这样排列,而不是那样排列?是这样近距离地停留在他的身边,而不是像鸟儿般从他的头顶掠过?为什么代表财富象征的是这组数字,而不是别的数字?缘分,一个随机意思的词汇,就在偶然中撞进了他的脑海,生出些许灵性而又激动的触须,活鲜鲜地把一个念头,安放在了他的眼帘里。这个念头是什么?他的眼光拒绝了别人寻觅的眼光,只留下了蚕丝一样被拉得又细又长的神秘符号,显得十分深奥。我的眼光跟踪了几次,就拽出了潜伏在他深奥背后的答案。答案就是彩票。   有了念头,就有了希望。这样的关系,不是他计算出来的,他没有这种计算的能力。他只能够用虔诚的动作,把牌照上的数字,认认真真写在随手拾来的纸上,而且,这组数字,还有他根据这些数字,灵感袭来重新组合的数字,在纸上都会呈现出一种质朴的工整姿势。不用留神就可以知道,质朴工整的姿势,是来自于他对栖居在纸上的那些数字的崇拜之心。终于,这个答案,就像是太阳照在了那辆大奔身上一样,明晃晃地亮闪起来:他希望用买彩票的方式,把这些数字,兑现成类似于大奔那样的财富。他用这些数字,买了一次又一次的彩票。我敢打赌,他从来没有中过一次大奖,就连尾奖,也中得很少,情形就如同向茫茫大海投出去一个漂流瓶,谁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再次知遇的机会了。他的眼神告诉我,他买彩票的态度和决心是坚定的,即使他成为了一次次向彩票输送底金的忠实分子。坚定,这个力度很强的词汇,用在他的身上却是十分的勉强,不是他的身上盛放不了这个词汇,而是他的身上根本就没有存放这个词汇的位置。他身上所有的位置,从眼睛到耳朵,从大脑到双足,都被赌博这个词汇彻底占领了。   他是一个不笨的人,一次次碰鼻子的痛楚,让他知道,不能够把所有像鸡蛋一样的希望,放在一个篮子里,也不能够把眼光死死盯在大奔的牌照上面。这样一想,他就有了底气,眼光自然也就变得开阔了,电话号码,钱上的编号,还有别人无意间说出来的带有数字的言语,都成了他获取的对象。就好比日有阴晴,月有圆缺似的,中奖的机会既是必然的,又是偶然的,这就构成了实现他念头的土壤。光有土壤还不行,还得对土壤施加肥料。过去当知青的经验告诉他,肥料应该是坚定地向渺茫的前途,未知可否的有力一掷。每每回忆类似麻将中打出一张张牌的情形,他总是会为那有力的一掷,兴奋起来,目光闪烁。有了土壤和肥料,赌博就有了滋生的场所。他没有为强迫被发现的偶然性变成命运,而大伤自己的脑筋,也没有为赌博的刺激,让自己的念头受到不安的钳制,更不会为了失望的一次次光顾,而放弃赌博。每天,他虽然是在守车,但心思却全都被赌博牵上了购买彩票的意境里,颇有些南太平洋上的女子,用“蛊”来牵住男人心的味道。如果要说他每月守车的收入变成了泡沫的悲剧在哪里,应该就在赌博的蛊惑里了。有几次我看见他老婆把衣袖挽得老高,拧秧鸡般地把他从彩票投注点拖出来的时候,他依然松弛地微笑着,仿佛这次买的彩票,会让他从深渊里走出来,老婆骂他败家子的话,已经不重要了。   好了,让我的目光,结束在他身上的漫游,重新回到我眼眶里,以便把目光所捕获的信息,细细整理一下,然后找到一个切点,从赌博的一个局部位置进入,找到充满了他血脉,甚至每一根敏感神经中的盲动元素。   自从下岗后再次找到了一份守车的工作开始,王老二就淹没在了赌博中。要说,他还真的天生就具有热带丛林游击队员的素质,猴子一样灵活,岩石一样坚韧,可他缺乏判断的本能。好在,旺盛的精力,多少对他的缺陷有所补偿。这种补偿,对于一切都是偶然,一切又都是必然的命运,还有他赌博的念头,实在是太重要了。对于按照命运而生存的他来说,生存就是抱着的希望,希望是他的念头结出的果实,而被这果实包裹的种粒,就是他赌博的全部理由。果实外面游荡的眼光,无论如何是不知道果实内部的情形,就连他自己,许多时候也说不清楚,希望与命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其实,他只要静下心来,看看自己虫蚁状的盲动姿势,就不难发现,希望就是命运,绝望之中是希望。还是那句我先前说过的话,这样的关系,不是他计算出来的,他没有这种计算的能力。他有的,是暗地里陶醉在念头的憧憬里,沿循朴素唯物主义的线索,懵懵懂懂地向着盲动的虫蚁靠拢的遗传行为。他甚至觉得,这种赌博的行为,简直就是一部混沌的诗,看上去美极了。   当然,由于他存在的缺陷,他并不知道,只有真正懂得打消念头的人,才可能真正地拥有希望。所以,他老是依靠赌博念头催生的力量,维系他的希望,或者,他就干脆把赌博等同于希望,以至于在他的身上,希望显示出了形而上学的本质。我忽然对切入赌博的结果,有些盎然的味道了。赌博,这个无数次强奸了希望的罪魁,总是用麻痹的手段,蒙蔽了王老二的眼睛和耳朵,让他在癫狂的情形里,一次又一次犯下了冒险所带来的错误,他老婆上演的一出出河东吼狮的剧情,就是生动的例子。为彩票投注记下各种数字,成了他的习惯动作,也成了他留给我的习惯印象。表面上看,是他在操纵数字,实际上,却是数字在麻痹他。说到这里,我不由得总是会想起,他脸上由此而飘逸出来的几分轻薄,抑或陶然的神情,这神情与酒鬼见了酒的情形,差不了多少。我以为,他比别人都晚熟了很多年。这样,便不得不触及,赌博的实质,是幼稚和无可奈何的话题了。   掐指算来,王老二还在读小学的时候,一位叫作麦克阿瑟的人,就在对西点军校的毕业生演讲之际,用赌博的口吻说出了地球诸国,将要面临来自其他星球人侵略的话。赌博,在麦克阿瑟那里,是威信的象征。从来就没有人怀疑过,他玩弄赌博的技巧,以及这样的技巧,帮助他实现了仁川登陆的希望,并由此而成为了美国军界最具影响力的人物。有了这样的事实,麦克阿瑟自然就成了王老二心目中的崇拜者,其地位,远比礼拜堂里那些布道的牧师还要庄严神圣。现在我才恍然明白,为什么他老婆骂他败家子的时候,他依然松弛地微笑着的原因了。说麦克阿瑟是玩弄赌博的高手,这点我非常认同,如果不是他把赌博游戏里的麻痹,蒙骗,冒险的压力,还有无可奈何的幼稚因素全部抛给了金日成,依照金日成的智商,麦克阿瑟这个赌博高手,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实现仁川登陆的希望的。在赌博问题上,麦克阿瑟居然和王老二扯到了一堆,这点实在出乎我的意料。即使王老二和麦克阿瑟捆在了一堆,王老二也无法看见麦克阿瑟的项颈,原因就是,麦克阿瑟懂得放弃,王老二不懂。   意外也是一种必然。从麦克阿瑟身上,我懂得了斯宾诺莎说的那句话的真正含义了:一切限定都是否定。我还懂得了“创造就是打消念头”的意义所在,确实,后面这句话,代表了歌德的深刻智慧,不仅仅是针对艺术创作而言,也是针对王老二而言的。至于王老二嘛,他通过一次次在彩票上的牺牲壮举,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不愿意打消念头,结局只可能是被命运牵制了自己,无法获得机会,淌过横在眼前的赌博河流,爬上彼岸,领略用希望改变命运的无限风光。我开始为自己生出了如是的认识而高兴起来了。为此,我还得要好好感谢一下王老二呢,要不是他一次次的牺牲精神,我还无缘知遇到这样的认识,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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