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发生在陵园里的几件琐事
2020-11-14叙事散文堂珂
文/堂珂1、陵园概述陵园不算大,三十亩左右,在学校对面,抬脚就到。课余饭后,走着走着就迈进了陵园的大门,不自觉地,仿佛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刚开始看门的赵老头不让,后来我买了一盒一元五角的青州香烟给他,这盒廉价的香烟加上我卑谦的笑脸,成了我出
文/堂珂
1、陵园概述
陵园不算大,三十亩左右,在学校对面,抬脚就到。课余饭后,走着走着就迈进了陵园的大门,不自觉地,仿佛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刚开始看门的赵老头不让,后来我买了一盒一元五角的青州香烟给他,这盒廉价的香烟加上我卑谦的笑脸,成了我出入陵园的通行证。
这是个幽静的去处。高高的院墙,又高又密的松树柏树,把阳光和喧嚣挡在了外边。地上到处是厚厚的松针,就连中间用水泥方块铺的小径,也几乎被覆盖,这是长时间累积而又无人打扫的结果。时间很容易改变一些东西的外在形态,河流,房屋,树木,道路,容颜-----思想呢?是不是也可以穿过密集的封锁,芽尖一样钻出来,接受阳光的普照、雨露的滋润?墓碑四周,一圈竹片编成的篱笆,半人高,上面爬满了密密的蔷薇。花开时节,花苞们竟想开放,挤挤挨挨的,篱笆成了一道花团锦簇的花墙。蔷薇花的形状类似牡丹花,但个头比牡丹花小,且花瓣紧凑,不张扬,颜色是很干净的纯白色。这正适合陵园的气氛和特质。墓地在东方人的眼里是阴森、恐怖、荒凉、厉鬼的代名词,这一圈白花如一缕洁白的阳光,冲淡了陵园的阴冷和沉重。灵魂如果真的存在,烈士们定会感觉到这份来自阳世的温暖。另一份温暖则来自于清明节的祭奠。清明节是陵园一年中最热闹最开心的日子。白烟袅袅,纸灰翻飞,花团锦簇,哀乐声声。
一种叫不出名字的小鸟,把家安在了陵园。它也来寻清净、修心性?它们通身碧绿,体形特别小巧,通常只听其叫声而不见其身影。树荫清凉,鸟声清脆,若有若无的蔷薇花香悄悄地钻进鼻腔,于五脏六腑间泅漫。自己也恍如植物一株,虔诚的守侯在烈士的身边。身在陵园,名利荣辱退避三舍,忧愁烦恼烟消云散,心境一片澄明安静。
陵园共有墓碑一百二十一块,十一块没有名字,两块残缺。这一点我比看门的老头还要清楚。团长陈克、副团长黄奇士、县委书记徐仲林的碑稍大,立在所有墓碑的前边。难道在冥界他们还准备着带头冲锋陷阵吗?我一遍遍抚摩研读那些冰冷的文字,想象他们生前的模样,想象他们在解放这座县城时冲锋陷阵的豪气,想象他们在冥界会以何种形式生活,是不是也有阳世间的种种喜悦和诸多烦恼------
2、发生在陵园里的几件琐事
一开始促使我进入陵园的,是发生在父亲身上的一件事。
“四清”时父亲和五个其他单位的会计一起被装上卡车拉到了烈士陵园,勒令跪在烈士们的墓碑前交代罪行。一个姓李的头头凶神恶煞,手中握一短棍,一边打一边说:我们的红色江山是烈士们用鲜血换来的,岂容你们这些蛀虫啃食!你们快快坦白交代,自从你们干上会计起,一星期拿公家一盒火柴,一天拿公家一张纸,算算看,你们一共贪污了多少公家的财产?贪污竟然这样计算,真是天大的笑话,史无前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家里的衣柜、箱子、椅子,圈里的猪,父亲的自行车全部充了公,就连院子里的三棵梧桐树、两棵槐树也被砍倒拉走了。父亲一瘸一拐的回到家,等待他的是空空荡荡冷冷冷清清的家园,欲哭无泪的母亲,浑身战栗的姐姐。以后的岁月,每逢阴天下雨,父亲浑身关节如蚁钻心,这是那次运动留下的纪念,刻骨铭心。历史的浩劫不但摧残了一代人的身体,也留下了无法抹掉的心灵创伤。三十年后的一个早晨,父亲在一家超市遇到了那个凑他的头头,当初是多么的彪悍,而今也跟自己一样佝偻、羸弱。他记不得父亲了,可父亲记得他,耳朵后边一道明显的疤痕,化成灰也记得。行凶者总是容易忘记,受难者往往牢记在心。父亲说起那件事,他连连地说对不起。父亲摆摆手笑了,笑容真诚坦荡。父亲没有怪他的意思,那不是他个人的错。在社会大环境和运动的横流中,谁又能左右自己的命运呢? 我第一次站在烈士的墓碑前,想象当年父亲受审的情景,禁不住心潮澎湃,但愿类似的悲剧不再重演,这将是人民之福,民族之福,国家之福呀。 有段时间,我对墓碑上的刻字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字是标准的欧体,在我看来,比起书店里卖的那些欧体字帖,还要强劲、耐看些,是书写者受了先烈们精神的感染吗?我手握一支狼毫笔,眯着眼,静神提气,在那些墓碑上的凹陷处感触笔锋的起承转折。在磨秃了好几支心爱的湖笔后,毛笔字有了质的飞跃,一个当地的“书法大家”看后,说已经有了些许的神韵。几个教美术课的同事大吃一惊却又满腹狐疑:没见他苦练过书法,进步怎会如此之大?其中一个疑我暗地里请了名师,四方打听暗地查访,终无所获。他们做梦也没想到,我的恩师就是那些长眠在地下的先烈们。 刚开始摹字还怕打搅烈士们的清静,后来渐入佳境,也就把那点担心和不安抛到九霄云外了。直到有一天,一转身,发现了站在身后的她。 你可真能标新立异,竟然跑到这种地方来练字。 你也慧眼独具呀,居然找到这么好的地方读书。 一场感情于是拉开了序幕。 她叫杨畦,在斜对面的水箱厂上班。她父亲是厂里的一把手,对教师有着天然的偏见,对诸如吝啬、小气鬼、没出息、没前途之类扣在教师头上的大帽子深信不疑。在他强硬蛮横的干涉下,一朵纯洁的感情之花还未开放就凋零了。 陵园东侧与一高中毗邻。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逃课的学生认准了这个好地方,三六九的翻墙过来玩耍,吸烟,嗑瓜子,甩扑克。开始是男生,后来就有了穿红披绿的女生,大多打扮新潮发型时尚。仿佛阳光穿过密林,女生的闯入给死寂阴森的陵园带来了一丝明媚的生机。她们像一只只翩翩的蝴蝶,依靠在男生瘦削的肩头上。这的确是个谈恋爱的宝地,太阳晒不着,没人打搅,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八十年代,中学生谈恋爱搞对象的很少,即使谈,也大多东躲西藏鬼鬼祟祟。刚开始看见我,他们紧握的手会立即分开,眼神里写满了慌乱与尴尬。后来见我忙着摹字并不理会,逐渐无视我的存在而有些放肆起来。不过,他们要随时避开赵老头的巡视。赵老头对这些学生恨之入骨。有一次,我看见他气势汹汹的往外赶一对谈恋爱的学生,一边赶一边瞪着一对牛眼骂骂咧咧:搞对象也不看看地方,这是搞对象的地儿吗?而那对学生则红着脸,灰溜溜的逃走了。 情窦初开身处爱河的小青年,眼里只有彼此的音容笑貌,牵手拥抱时的愉悦,对于身边的环境,他们才不管呢。就像现在越脱越少甚至赤身裸体的当众表演,她们看到的是白花花的银子,男人们色迷迷的眼光令她们亢奋,哪还顾得上考虑社会公德和影响呢。
在陵园里谈情说爱,真的会亵渎先烈们的魂灵吗? 赵老头的回答是肯定的。在对待这个问题上,赵老头俨然是动画片里的黑猫警长,把成双成对的男女视为耗子活捉活拿,一旦拿住了,态度好的严厉斥责一番,态度恶劣的,还要威吓罚款。但赵老头的凶狠斗不过爱情的魔力,进去出来,出来进去,天长日久,陵园的墙头出现了好几个豁口。赵老头和了泥,拿把破旧的瓦刀踩了梯子佝偻着身子垒砖,我还给他打了好几次下手呢。垒了扒,扒了垒,把老头气得暴跳如雷。他强烈建议在围墙墙头上插上玻璃茬子,以此阻挡越来越多的入侵者。他的建议得到采纳。陵园安静了一段时间。但不久墙头的玻璃茬子连同砖头一同被砸掉。社会上的小青年也开始垂涎这块宝地。三十多亩地,老头管了这头顾不了那头。老头垂头丧气的对我说,他不想干了,生不完的气。 人内心一旦升腾起一股子欲望,是很难阻挡的,不管这欲望是好的,还是坏的。 就在这时,陵园搬迁的决定下来了。
“四清”时父亲和五个其他单位的会计一起被装上卡车拉到了烈士陵园,勒令跪在烈士们的墓碑前交代罪行。一个姓李的头头凶神恶煞,手中握一短棍,一边打一边说:我们的红色江山是烈士们用鲜血换来的,岂容你们这些蛀虫啃食!你们快快坦白交代,自从你们干上会计起,一星期拿公家一盒火柴,一天拿公家一张纸,算算看,你们一共贪污了多少公家的财产?贪污竟然这样计算,真是天大的笑话,史无前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家里的衣柜、箱子、椅子,圈里的猪,父亲的自行车全部充了公,就连院子里的三棵梧桐树、两棵槐树也被砍倒拉走了。父亲一瘸一拐的回到家,等待他的是空空荡荡冷冷冷清清的家园,欲哭无泪的母亲,浑身战栗的姐姐。以后的岁月,每逢阴天下雨,父亲浑身关节如蚁钻心,这是那次运动留下的纪念,刻骨铭心。历史的浩劫不但摧残了一代人的身体,也留下了无法抹掉的心灵创伤。三十年后的一个早晨,父亲在一家超市遇到了那个凑他的头头,当初是多么的彪悍,而今也跟自己一样佝偻、羸弱。他记不得父亲了,可父亲记得他,耳朵后边一道明显的疤痕,化成灰也记得。行凶者总是容易忘记,受难者往往牢记在心。父亲说起那件事,他连连地说对不起。父亲摆摆手笑了,笑容真诚坦荡。父亲没有怪他的意思,那不是他个人的错。在社会大环境和运动的横流中,谁又能左右自己的命运呢? 我第一次站在烈士的墓碑前,想象当年父亲受审的情景,禁不住心潮澎湃,但愿类似的悲剧不再重演,这将是人民之福,民族之福,国家之福呀。 有段时间,我对墓碑上的刻字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字是标准的欧体,在我看来,比起书店里卖的那些欧体字帖,还要强劲、耐看些,是书写者受了先烈们精神的感染吗?我手握一支狼毫笔,眯着眼,静神提气,在那些墓碑上的凹陷处感触笔锋的起承转折。在磨秃了好几支心爱的湖笔后,毛笔字有了质的飞跃,一个当地的“书法大家”看后,说已经有了些许的神韵。几个教美术课的同事大吃一惊却又满腹狐疑:没见他苦练过书法,进步怎会如此之大?其中一个疑我暗地里请了名师,四方打听暗地查访,终无所获。他们做梦也没想到,我的恩师就是那些长眠在地下的先烈们。 刚开始摹字还怕打搅烈士们的清静,后来渐入佳境,也就把那点担心和不安抛到九霄云外了。直到有一天,一转身,发现了站在身后的她。 你可真能标新立异,竟然跑到这种地方来练字。 你也慧眼独具呀,居然找到这么好的地方读书。 一场感情于是拉开了序幕。 她叫杨畦,在斜对面的水箱厂上班。她父亲是厂里的一把手,对教师有着天然的偏见,对诸如吝啬、小气鬼、没出息、没前途之类扣在教师头上的大帽子深信不疑。在他强硬蛮横的干涉下,一朵纯洁的感情之花还未开放就凋零了。 陵园东侧与一高中毗邻。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逃课的学生认准了这个好地方,三六九的翻墙过来玩耍,吸烟,嗑瓜子,甩扑克。开始是男生,后来就有了穿红披绿的女生,大多打扮新潮发型时尚。仿佛阳光穿过密林,女生的闯入给死寂阴森的陵园带来了一丝明媚的生机。她们像一只只翩翩的蝴蝶,依靠在男生瘦削的肩头上。这的确是个谈恋爱的宝地,太阳晒不着,没人打搅,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八十年代,中学生谈恋爱搞对象的很少,即使谈,也大多东躲西藏鬼鬼祟祟。刚开始看见我,他们紧握的手会立即分开,眼神里写满了慌乱与尴尬。后来见我忙着摹字并不理会,逐渐无视我的存在而有些放肆起来。不过,他们要随时避开赵老头的巡视。赵老头对这些学生恨之入骨。有一次,我看见他气势汹汹的往外赶一对谈恋爱的学生,一边赶一边瞪着一对牛眼骂骂咧咧:搞对象也不看看地方,这是搞对象的地儿吗?而那对学生则红着脸,灰溜溜的逃走了。 情窦初开身处爱河的小青年,眼里只有彼此的音容笑貌,牵手拥抱时的愉悦,对于身边的环境,他们才不管呢。就像现在越脱越少甚至赤身裸体的当众表演,她们看到的是白花花的银子,男人们色迷迷的眼光令她们亢奋,哪还顾得上考虑社会公德和影响呢。
在陵园里谈情说爱,真的会亵渎先烈们的魂灵吗? 赵老头的回答是肯定的。在对待这个问题上,赵老头俨然是动画片里的黑猫警长,把成双成对的男女视为耗子活捉活拿,一旦拿住了,态度好的严厉斥责一番,态度恶劣的,还要威吓罚款。但赵老头的凶狠斗不过爱情的魔力,进去出来,出来进去,天长日久,陵园的墙头出现了好几个豁口。赵老头和了泥,拿把破旧的瓦刀踩了梯子佝偻着身子垒砖,我还给他打了好几次下手呢。垒了扒,扒了垒,把老头气得暴跳如雷。他强烈建议在围墙墙头上插上玻璃茬子,以此阻挡越来越多的入侵者。他的建议得到采纳。陵园安静了一段时间。但不久墙头的玻璃茬子连同砖头一同被砸掉。社会上的小青年也开始垂涎这块宝地。三十多亩地,老头管了这头顾不了那头。老头垂头丧气的对我说,他不想干了,生不完的气。 人内心一旦升腾起一股子欲望,是很难阻挡的,不管这欲望是好的,还是坏的。 就在这时,陵园搬迁的决定下来了。
很赞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