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笔下的悲剧人物

一个人在傻笑，他不是别人，是我村庄里的人。他叫文文，文化的文，可惜他不是文人，从没读过一天书，不会写一个字，也不认识字，尽管二十一岁了，小我一岁,个头比我高。 我向他走去，他看着我，他知道我的名字，也知道村里所有人的名字，不知道是否他知道自己的名字，但叫不出我的名字来，他是个哑巴，只知道啊啊啊，或者哦哦哦，有点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滋味。说不出来，他就笑，就跳，或者用手指来指去，你看，他又在向我笑，露出几颗黄黄的牙齿，脸上竟然还有个酒窝，笑或睁着大大的眼睛看周围的世界是他和身边的人和物的交流方式。可我没笑，不知道为什么，我能笑出来吗？看到一个小自己一岁的比我高一大截的人还呆在村里，村里跟他一样大的人早到外面赚钱去了，甚至都结婚生子了，可他什么事也做不了，什么话也说不了，能笑出来吗？我是笑不出来的。 具体什么原因使他变成傻子变成呆子我不清楚，从我见到他的那一刻起，也就是他出生到现在，他从没说过一个顺溜的字，叫过一个人的名字。听村里人说他母亲跟村里的男人勾搭把他生下来的，具体是不是还不清楚，因此村里人说是对他母亲这样无耻行为的报应。可这报应对他太残忍太残酷了，他没错呀，出生时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只会用天真的眼睛看待这个世界，为什么要那么对他，那么作弄他，现在他大了，连个媳妇都娶不到，要打一辈子光棍，要傻笑一辈子，谁家愿意把好好的女儿给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人呢，不会的。 因为傻，也因为笨，村里的小孩不和他玩，即使玩也是在作弄他，弄得他团团转，有想哭的味道，经常看到他裂个大嘴，可哭不出来，只把眼泪含在眼里，把委屈装进肚子里去。经常看到村里那些比他小很多的孩子用石头砸他，用脏话骂他，什么都骂，想到什么就骂什么，可他不能反口，拿什么还呢，什么都说不了，也不知道说什么。而且他也跑不快，走路一晃一晃的，跑不赢三岁小孩的，去追赶那些骂他的人那是浪费力气，自己惹自己生气的。为了发泄心中的愤怒，为了反抗，他经常嘴里啊啊啊叫，或者躲脚，把地上的灰尘弄得满天飞，落了自己一身，可这又有什么用呢，村里的小孩照样欺负他，拿他取乐。他父母也不怎么管他，怎么管呢，管了也没什么用呀，管了他也不懂的呀。有时看到别的孩子在拿他开玩笑，弄得他想哭，他父母也只是对别的孩子轰几句，或者骂几句，可轰了也就轰了，骂了也就骂了，过会儿好象什么都没发生。 尽管他笨，傻，他还有个优点就是勤快，不是一般的勤快，在家里他什么都要动手，见到什么就动什么，好象手上长了什么东西，不动就会痒会痛似的。他经常来我家玩，最喜欢玩我家的压水井了，一来就站在水井旁边压水，把水压在地上他也不管，就这样一直压下去，一边压还一变笑，我妈不喜欢他这种行为。好多次看他那么喜欢压水让他帮我压水，他心里高兴我也高兴，我没欺负他的意思，他不压我也不会强迫他的。每次压完我都会给点好吃的给他，接过我手上的零食，他会对我笑笑，然后转身走开，来个没人的地方把零食吃掉，他怕别的孩子抢他的。 勤奋是勤奋，可他父母不要他做事，做不了什么大事呀，越做越乱。但他家里还是会让他挑水的，这活他干得不错。他父母想反正他没事，能挑个水也不错，比整天呆在家里或者到村里乱转好。他家里最怕他到处乱转了，弄不好就找不到人，吓得家里人面脸通红，尽管他是个傻子，是个笨蛋，可也是个人呀，怎么能随便丢掉他呢，舍不得呀。当把他找回来了，家里总要骂他几句，说要是在乱跑就打断他的腿，可还是一有机会就往外跑的，要么到人家的田地里偷吃的，要么一个人到山上乱走，直到深夜了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满脸脏东西，衣服也破了几个洞。看他经常把衣服弄脏，他父母是不会给新衣服他穿的，过年了也是那几件穿了几年的旧得掉了颜色的破了几个洞的衣服，要么是他父亲不穿的给他，穿在身上很大，看上去很滑稽，可他不在乎，他也不知道什么叫好看。 文文还有个爱好就是挖掉人家田里的水。他喜欢到村前的田地里玩，好象他跟村前的田地有深厚的感情，有时一去就是几个小时。他喜欢玩水，又好象他天生跟水有缘分似的。看到人家田地里满满的水，他的手又痒了，在田埂上挖个小沟，让水一点点往外流，要么流到水沟里流到村前那条长河里去，要么流到别家的田里去，使人家以为是别人挖了自家的水，最主要的是刚给庄稼施肥不久，于是两家人大吵一场。谁会想到是他吃饱了没事干做的“好事”呀。后来次数多了人家就知道是他干的，经常在背后骂他，说他一个傻子好事不做就知道干坏事，心还挺恶的呢，难怪会变傻，真是报应呀。可他不知道别人骂他，即使听到了也就听到了，不当回事，转身走开，过不了几天又把另外一家的水给放了，气得人家直想跺脚，可跺脚了又不能拿他怎么样，难不成去打他一顿，剁了他的手不成，那是不会的，谁能对一个傻子下狠手呢。于是人只在心里乞求他不要放自家的水就是了。 时间像水一样往前流去，他家门前那棵樟树年轻了又老去了，中间变成空空的了，他也在一天天长大，你看没几年他的个头就比我高了一大截，比他父亲还高一截呢。村里人不解，他吃的不太好，有时还饿肚子，为什么能长那么高，胳膊和腿那么粗，跟个大人没两样，真是怪事呀。因为傻，因为笨，这么大了他还脱了裤子在门口洗澡，一边洗一边笑，好象在笑他人，村里的妇女从旁边走过，都对他摇头。这么大了，身体都发育完全了，该有的都有了，哪里该长什么都长出来了，可他却不知道羞耻，不知道害羞，有时还把自己的小弟弟露出来给小孩看，小孩看了就咯咯笑，他也笑。如果哪个小孩坏点还用手玩他的小弟弟呢，他也不在意，让人家玩。 现在他是越来越大了，下巴那里也长出了黑黑的胡须，一阵风吹来，飘扬在风中，可这一切跟他的行为和思想那么不搭配，他还像个小孩那样，甚至小孩都不如。好多次我从他身边走过，心里有一股酸酸涩涩的感觉，感觉他真是一个悲剧人物，一个活生生的悲剧人物。在书本中很多人写到了悲剧人物，写尽了人间的辛酸，最后的生活都没什么好下场，可在我身边，却有这样一个活生生的悲剧人物，也想不到有一天他会成为我笔下一个小小的人物，我很想把他写好，结局不悲伤不凄凉，可再怎么写好，写点光明点，他的命运能改变吗，能开口说话吗，不能的，他还是他，一个只会笑只会看的傻子。或许人生就是这样，这些都是命注定的，外人和自己是无法改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