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庄稼人的雨天

家乡在鲁南枣庄市东部，属半丘陵地区。岭地上种植长果（花生）、芋头（地瓜），平原地里种棒子（玉米）、小麦，这些作物喜湿怕旱，因此，家乡人多喜雨天。乡亲们说：涝死也怕旱。雨水的多寡，直接关系到粮袋的轻重呢。
??家乡十春九旱。布谷鸟不厌其烦地催促着“种谷，种谷”时，老农早已把地整的板板正正，畦田横平竖直，像极了文化人使用的稿纸。不必布谷鸟提醒，庄稼人已看到了阳光催孕着种子，土地憋了一冬的劲，只等着分娩出一行行嫩绿牙。万事具备，只等春雨了。庄稼人春播前盼雨，就向盼儿媳妇一样急切。常看天有没下雨的前兆，看东风是否一劲的刮，看水缸穿裙子了吗，关切着广播、电视里的天气预报，每每看电视里播报天气的闺女，面带微笑地说“明天阳光普照，又是一个好天气”时，有老妈妈就气的骂：“熊妮子，说的什么话，你不吃人粮食？明天能下雨才是好天气呢。”
??而春雨就向谁家的捣蛋小子，大人越是叫他家来，他越是不归家，大人不叫了，他又冒失头疯的突然跑来。在静静的夜里，嘻嘻哈哈地滋润了大地。庄稼人互相传着雨汛，喜滋滋地说：透地了，够使了。老农掐掐农时，虽晚不误。俗语说“春不让手，夏不让篓”，雨一停，各家人都停了其他的活计，一齐在地里播种下秋天的收成。
??每年中有几天，传说是必定要下雨的日子，农历的三月初三，是本地神灵沧老爷的生日。沧老爷惜护咱山东的百姓，春前肯定要送来一场贵如油的雨。五月十三，是关公磨刀日。关老爷磨刀撩水，就是一场雨。七月七是牛郎织女鹊桥相会日，夫妻俩一痛哭，人间就要大下一场。当然，对传说尽可以听完一笑，可这几个日子确也多数下雨，倒不是乡人信口开河。这几个日子也是庄稼人最需要雨的时候：三月初三下雨，正好春播五谷；五月十三来场雨，能让小麦上足粮食，也为播种棒子造墒情，七月七来场雨，棒子苗就可劲的往上窜。朴实的传说代表了庄稼人朴实的诉求。
??麦黄了，人们一天天瞅着麦穗，等待收获，此时的庄稼人巴望着晴天。如果雨没眼色地这时候下，庄稼人就会埋怨老天爷。但埋怨归埋怨，六月六新小麦蒸的馒头，还是第一个拿来敬了这位最大的神灵。
??收完麦，出了棒子苗，就到雨季了。三伏挂锄，庄稼人说，下吧，你下三天三夜俺也不怕了。
??庄稼人没有周日节假，晴天干地的，庄稼地里总有干不完的活，农活不忙时，青壮年外出打工。夜里下雨白天晴，气的干活的肚子疼。说的是过去给地主干活的长工。对生来劳碌命，一辈子不识闲的现在庄稼人来说，也同是一理。平时没有要紧的事是舍不得歇一天的。下雨，给了自己歇歇的最好理由。下雨了，什么活都不能干，可以歇的心安理得，歇的理直气壮。
??清早的雨，沉重了人们的睡眠。此时通常是女人先起，打发走上学的孩子。男人惺忪着眼问：还下吧？女人答：大着呢。男人就一翻身，继续呼噜着，弥补以前欠缺的睡眠，驱除身上纠缠的乏意。那呼噜又传染给女人，关了大门，爬上床，再香甜着二窝子觉。
??晌午了，各家各户忙活了起来，炊烟忽东忽西，和风雨捉迷藏。水洼里，青蛙大声嘲笑着浑身湿透的绿杨，紫燕翩然在草径上。有勤快人已从地里放了积水回来。细雨中，有人在给棒子追肥，鲜红的雨衣在绿海中分外显眼。
??村里的几个牌场开始热闹起来。所谓牌场，就是好打牌又热乎人的那几家，时间长成了习惯，想打牌了抬腿就去。打牌、下棋的人多，看二行（热闹）的更多，斗着牌，也斗着嘴，棋输了言语上却不能输，兄弟爷们一起骂着玩，喧嚣盖过了门外雨的合唱。雨天，是没有饭时的，啥时肚子里饿虫叫唤，也尽了牌（棋）兴，才姿悠悠地回家。
??雨天，也给好喝酒的人造了借口。一看不能出工了，就开始约伙几个处的近的：今天喝气？那几个说：喝气就喝气。做东的赶集买菜，拿出平时不舍得喝的好酒，作客的也不空手，挟了啤酒或方便面来，女主人埋怨客人：来就来呗，还买什么东西？脸上笑着，手脚不停，一阵叮当，热菜一个个上来。此时男人们也拉开了架势，屋里登时热烈了起来。
??对雨天喝酒，女人一般是不拦挡的。平时各忙各的，到不了一块，阴天下雨没有事，就痛快地喝吧，醉了都不怕，反正在自己家里。兴致好的有酒量的女人还上桌一起喝，于是酒桌上又掀新一轮欢声。酒，把感情加厚了，把人心拉近了。酒香，在雨幕里弥漫着。
??夏季的雨天是乡村的最美。夏天的雨是恣肆酣畅的，就象马驹撂开了嚼子撒开了欢，豪雨激活了山泉，丰腴了小溪，撩拨的一向温顺平静如少女的小河，也野蛮了起来，洪水荡荡，淹地没桥，展现出英气雄浑的另一面。而撒野后还给人们的，是一个荡污除垢、沙清水纯的新颜。青山似沐浴后的新娘，山泉如她的笑声。青蛙与蝉不分胜败地赛歌声里，有三两妇女挎了小篮去山上拾地骨皮（一种可食的菌类），配了鸡蛋粉条，吃的一家人肚子溜圆；发着大水的河里，有人张网逮鱼捞虾，那人或许不喜欢吃鱼，只是喜欢逮鱼，喜欢逮的鱼让别人香甜地吃着；浪漫的情侣在桥上共着一把小伞，看着雨中的人们也被人家看着；岸边，柳丝轻抚着的大花伞下，一枝钓竿斜着疏雨，偶尔有蜻蜓在竿头小憩。
??雨天里的庄稼人是悠闲的，一如雨中的炊烟；雨天里的庄稼人是薰醉的，一如甘霖下的禾苗；雨天里的庄稼人是欢畅的，一如山涧里的溪水。而雨天，有时也是寂寥的，它能让一些多愁善感的人，将埋藏许久的感情，焐出一股股袅袅的热气，从而蒸腾起心深处那个最让人伤感的他（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