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轻轻走过
2020-11-15抒情散文敬一兵
脊梁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穿过云朵的缝隙,春与夏的界面,还有日渐兴盛起来的奢侈氛围的笼罩,双足站在昆明的土地上,塌塌实实感受到云贵高原脊梁的质感与真切。用步伐丈量,成了我抚摸脊梁的姿势,谁说头发花白了的人不可以有想象、不可以寻找感觉呢?一次丈
脊梁
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穿过云朵的缝隙,春与夏的界面,还有日渐兴盛起来的奢侈氛围的笼罩,双足站在昆明的土地上,塌塌实实感受到云贵高原脊梁的质感与真切。用步伐丈量,成了我抚摸脊梁的姿势,谁说头发花白了的人不可以有想象、不可以寻找感觉呢?一次丈量,就是一次虔诚的感念。置身在阳光和清风里,我对脊梁的感念,变成了不会干枯的眼光,不会老去的嗅觉,不会衰退的听力,真的。即使流淌的时间,不厌其烦地用风霜把我的头发染白,用凿刀在我的额头上刻下细密的纹路,用沙砾把我的棱角打磨得模糊不清,然而,来自于高原脊梁的每一个灵动的元素,瞬间就以激素传递的方式,将我身心雕塑锻造的过程,再次催生。我心累的负荷消失了,我越来越澄明干净了,甚至,我繁杂和肮脏的思绪也获得了皈依,只留下了原始的本能。这种本能,应当就是脊梁的支撑作用,现在也已经简约成了一个动作,就是像花朵一样,绽,绽,绽!
寻觅
昆明的太阳光特别有物质感,可以把笼罩之下的所有物质,都加重分量,加重颜色。即使是人,也无法逃脱色泽的分类。在建筑工地上用锄头掘呀掘的,在路上背了箩筐走呀走的人,都是属于铜质的颜色;而那些多半比他们岁数要小的,成天缩在办公室里写呀写的人,都是属于空调孵化出来的白色。还有一些人,脸上的色彩无法分类,那是涂脂抹粉的结果。我在一个广场上,就看见了这样的一群女人,她们在民族音乐的伴奏下,扭着秧歌,快乐无比。我被快乐感染了,情绪就像脍炙人口的臭豆腐,在烤炉的铁板上被烘烤得吱吱乱叫。触景生情的感应,电流一样闪来,让我突然省得,她们的快乐,是来自于有了一处安身的居室,有了一份闲情逸志,有了一种摆脱被太阳分类限制的自由感。只要是再看一次她们脸上花花绿绿的色泽,这样的印象,就愈加坚决地停留在了我的心里。或许,这样的情形,本就是人寻觅的原始动机。
先前走在昆明的街上,就一直被近年来的城市巨大变化,以印象的形式,一遍遍地将我的感官刷新,使我的行走,多了遥远和漂泊的感觉。我经常从另外一个城市,隔三岔五地回到昆明,或者说历史让我有了机会回眸,但我仍会惊呆了眼,想不起自己是怎么来到了这样一个全然不同的地域。许多久别重缝,落叶归根的人,应该都有这种体验。在昆明干爽的清风吹拂下,绚烂的阳光生出热量稍加鼓动,活力就会跃出楼宇,跃出地面,跃出滇池,跃出邛竹寺茂密的树林,跃出钢筋、混凝土、玻璃、塑料、电缆、化纤、过桥米线和一切物质性的实体,聚成一股看不见摸不着的能量,在膨胀中疯长。那些漫游中的,无边无际的灵异元素,此刻都在我的身体外围汇成了奔涌的趋势,不可思议的震撼力,应该就是从流淌中孕育宣泄而来的。在虚空的流淌里,我像手中牵了线的风筝,被灵异元素,或者用类似印度佛教哲人的话来说是脱落了身心的意象指引,开始在流淌之中,寻觅一条短捷的支流,以便载浮我的躯体,重新进入到熟悉的环境里。倘若不是遇见了这群扭秧歌的女人,估计我自己是很难从由人蔓延出来的城市表情,还有正在像扭动的蛇那样闪现出各种诱惑姿势的迷茫中,拔腿而出,获得身心轻松的自由。是的,只有在行走中寻觅到了自由感的人,才是人生中真正自由的人。
证明个性的方式
昆明是我的第二故乡,重返这片热土,与熟悉的人或者神交已久的朋友聚会,成了一种挡都挡不住的仪式,甚至有一阵子,这样的仪式,热烈得仿佛太阳的光芒,几乎要发出声响般地泼洒下来,披满我的身体。身着民族服饰的服务生,要么凭了绚丽的阳光,要么借了缭绕的音乐,把一道道风味菜肴端上餐桌的时候,餐桌就变成了仪式展开的舞台。语言的交流,以酒为媒的祝福,如梭往来的笑颜,还有筷子夹了食物的相互传递,共同演绎了无数心象的生成过程。许多时候,经历里那一切有声有色的喜悦和悲哀打造出来的心象,总是瞬间就会被另外一个生成的心象吞噬,这次却不同了,由餐桌上生成的心象,全都跑到了餐桌边坐了的那位漂亮的小姑娘的脸上。她先是在餐桌上忙忙碌碌做作业,然后是一边品味着被我们的谈话浇灌成了哲学味道的菜肴,一边睁了一双美丽的眼睛,默默地听着我们嘴巴里冒出来的词汇,接下来就是因了她的母亲不小心弄疼了她的眼睛,一次又一次跑到水龙头那里去清洗泪痕。望着她的纯洁与天真,自有一种动人的柔情,从我的心底升起,大概,这就是人的个性了。
我用了极大的虔诚而说出来的这种柔情,险些就令我掉下眼泪来。我回昆明探望父母,父母却与我擦肩而过,去欧洲旅游,自然,郁闷和失落,不可抑制地将我合围,让我的内心,呈现出我不愿意看见的那片致命的沼泽。是小姑娘脸上的纯洁与天真,召唤我走出了委身的沼泽。多么可爱的小姑娘呀,现在我更加怀念她,因为,在我的心里,她就是爱的符号,是我被父母的偏激诱入自私的念头所编制的网中,即将堕落成靡非斯特嘲笑的那种理性的使用者的时候,拯救了我灵魂的天使。确实没有想到,在餐桌旁,我与朋友们展开的仪式,竟然是被这位小姑娘,用人性的优美音符来完成的。
将特殊情形下发生的这种仪式,理解成是证明个性的方式,我认为一点都不过分。难道不是从时间和时间的产物——人,以及由此而千篇一律地推移、流动、曲解、误解或不信任的黑幕的约束中逃遁出来之时,我才获得了无限吗?现在我才知道,当我脱离理智的技巧,沉浸于纯学术的思考之中时,当我抛弃放荡的情感,致力于纯艺术的创作时,当我打消欲望的念头,施行纯道德的行为时,我才能够体味这样的无限。无限亦个性,它不可能被给予,只能够去获得。如果要问我在仪式中的最大收获是什么,我想,我记住了一句话:你必须像爱自己一样爱你的邻人。
麻将人生
小区的树荫下,道路旁,或者社区的活动室里,总能够见到有人围坐在一起搓麻将、斗地主。他们的动作虽然马乎了一点,具有极简主义的味道,但游戏的规则却是非常严谨的,绝对看不到诸如二奶奶姨太太在麻将桌边与男人勾勾搭搭,或者麻将好友,在桌底用脚互相试探互通款曲的行为,毕竟,输钱不是一件好玩的事情。我承认,麻将桌上确实有英雄好汉。梁启超先生纵然不算超人,也可排入高人之列。他不少妙笔生花的文章,就是在麻将桌上起就腹稿的。有时,报馆派人来取文章,他却还在不停地拍出东风、白板、红中、发财,牌友都为他着急,他却半点不误事。灵思泉涌了,一篇千字文,真不是他吹牛,确实倚麻将可待。梁实秋常在河边走,从来不湿鞋,做定了清醒过人的看客,居然也从牌桌边“捞”到了不少好文章。然而,这样的人毕竟是少数。我曾经在昆明一个私人的出租房间里,看见许多麻将玩家,纯粹把麻将当成了职业。这些人围坐在桌边,就像是士兵进入了战壕,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所有的思绪都化成了嘴上一根接了一根叼吸的纸烟,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用食指与拇指省牌的感觉里了,甚至,他们把一切期盼中的出发点,都建立在了用麻将挣钱的基础上,至于今后的路应该怎样走,未来的日子应该如何过,全然无暇顾及。我与他们对视了一阵,却始终找不到合适的答案,只有草草收拾了发生在其中几位昔日朋友身上延续的想象,无言离去。选择麻将为人生,这样的定夺,是否是城市的一种疾病,我不得而知。
轻轻走过
这次回昆明要办的事情之一,就是把我的户口迁出云南。户口是我返回昆明的一座桥梁,现在,这座桥梁因了父亲对我的偏见而被他拆除了,母亲泪眼眺望,但苦于疾病纠缠,无能为力,这一切我都不难想象到,即使他们现在身在欧洲。花开不能够结果,思念却不可触摸,我与昆明的联系,今后就只剩下了如藤蔓一般的血缘关系了。说不悲哀,那是假话。除了俄狄普斯的情结,以及父亲在历次政治运动中,都没有挨过整,因而具有很强的自尊和优越感外,我实在找不出还有什么理由,导致我成了他眼里的沙砾。父亲固守他的自尊,同时也固守着要让我成为夏日雨后树叶上的一颗水珠,转瞬就蒸发,随风飘离昆明的想法。即使这样,我依旧没有一丝埋怨父亲的意思。人老了,有点固执的脾气是可以理解的,更何况,是父母把我领到这个世界上来的,他们的存在,是我感恩的理由。
马上就要离开昆明了,街道上的路灯,盈满了橘红色的光泽,与那些虽然泛黄了,但却永远不会老去的照片一样的记忆,水乳交融。眼睛里全是光斑,急促地跳跃,欲把封存语言、思念、想象、感恩和虔诚祈祷的愿望的那个藩篱,彻底粉碎。灯光永无疲倦的生长姿势,不是为我送行,而是为我而等待,真的,当时我就是这样认为的。在进与退之间,时间仿佛发生了断裂,除了橘红色的灯光。等待和继续成了唯一的选择。在人生的路上,作为与不作为的积极意义都同等重要,且都显示出前进者的眼光,眼光最钟情的是高兴的事物,精神也期待永远停留在高兴的状态里,可是,必定有人高兴不起来,或者说,他的精神永远无法停留在愉悦之中,原因是他看见了别人没有注意的方面,看见了自然的另一面。这另外的一面,就是与真谛仅一线之隔的谬误。
认清谬误,需要自我反省,这点对我很重要。像灯光一样不疲倦地反省自己,终于使我真切地抚摸到了血脉相连的根。我想,我今后会继续沿了这条根的指引,在季节沉默的日子里,一次又一次,轻轻走过昆明。
很赞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