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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一个人的游走

2020-11-15叙事散文关瑞

关瑞外面下着雨,声音很大,哗哗的水在满世界无休无止地流淌。出不了门,外面的活一样都干不成,母亲只好一遍一遍擦拭那些旧式的家具,一张三屉桌,两把椅子,和一个五斗橱。它们是在母亲出嫁时外公砍了门前两棵沙枣树做的。现在,它们各自静默,在阴郁空寂
关瑞   外面下着雨,声音很大,哗哗的水在满世界无休无止地流淌。出不了门,外面的活一样都干不成,母亲只好一遍一遍擦拭那些旧式的家具,一张三屉桌,两把椅子,和一个五斗橱。它们是在母亲出嫁时外公砍了门前两棵沙枣树做的。现在,它们各自静默,在阴郁空寂的房间里发出发着暗褐色的潮润的光芒,并且淡淡映现出母亲曾经的幸福时光来。母亲不愿意淘汰它们,母亲一定是想让暗褐色的光芒永远闪亮如初,永远成为她出嫁时最美好的背景。母亲相信,她的擦拭,一定会让那些光芒更亮。——这天都快下漏了。母亲说这话的时候,我趴在窗台上看雨。大雨串成线。雨线很白,像我吃得很干净的鱼骨头。雨线也很密,目光无法穿越,甚至无法触碰,似乎轻轻一碰,就会化成水,就会随水流走,什么也不留下。   一些忧伤,一些柔弱的根须,从窗外伸进来,慢慢在我的内心弥漫和盘绕。那一刻,另外一些水开始在我的眼里荡漾。背对着母亲,我没有偷偷抹去那些越汪越多的水,我只是不想让那些根须一样柔弱的忧伤被哪怕一个轻微的举动而终止了在内心的弥漫和盘绕。很多年以后,我依然说不清楚,那些无名的忧伤为什么会如此轻易地长久驻足在一个少年的心头。在沙漠边缘的小城里,干旱皲裂了我的诸多记忆。偶尔落下来一场雨,会像母亲手里游走的针线,缝补那些裂口。银色的针穿过记忆的肉体,欣喜,歌唱,或者水花四溅的奔跑,都已在之后更宽的裂口上随风而逝,只有内心的忧伤如密密麻麻的针脚,日益清晰。   我是忧伤的,至少在年少时候的一场雨中,我是忧伤的。我不知道这些忧伤来自内心的哪个角落,也不知道它们会向何方游走。但是它最终带我离开了安静的温暖的房间。母亲停下手里的活,问我去哪里。我没有回答,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要去哪里。是的,我不知道。忧伤的根须需要湿润的土地和空气,我只想在雨中无限伸展我的忧伤,就像一只麻雀,在树林里呈现飞翔的快乐。   自行车孤零零靠在被雨水冲刷着的墙上。墙是几年前我和父亲用土块码起来的,抹上和了草的泥,还涂了石灰。几年的风吹日晒,石灰已经了无踪影,泥面也渐渐剥落,许多地方露出了干草和土块。这场雨,冲刷掉土块的棱角。一些浓稠的泥水,顺着墙往下淌。自行车是父亲买的,也是他娶母亲过门时家里唯一的大件。父亲看农场的时候,每个周末骑着它回家,后面托架上夹一把韭菜,或者驮一袋土豆。周一一大早,他再在托架上装上几本书,几只玉米饼子,骑上赶路回到农场。后来,父亲调回了城里,单位很近,自行车就长时间斜靠在墙上。我偷着学会了骑自行车。它让我的忧伤有了无限伸展的可能。比如现在,在一场天都要下漏的雨中,我需要它的帮助,就像麻雀需要借助一双翅膀才能飞翔一样。   母亲推开窗户,追问我的去路。站在雨中,我茫然不知。我要去哪里呢?整个世界都在雨中忧伤,游走的根须要在哪里找到内心的安静和满足?我没有回头,也没有作声。我跨上自行车,淌过积水,带着我的忧伤我的急切我的无法安静的根须,冲出院门。   我穿过巷子,穿过寂寥的大街,穿过无数雨线交织的灰暗的幕布。清凉的水像浓烟那样包裹住我,缠绕住我。我无比欢欣,即使我最终会被湮没。出了城,在通往乡村的路上,我减缓了速度。大片的油菜花正在身边盛开,那些鲜嫩的花朵,在灰暗里透着亮白的雨幕中轻轻晃动。来自田野深处的风,吹动酣畅淋漓的树叶和草丛。仅仅一个瞬间,内心的忧伤绽开了幸福的容颜,和雨水一起拥围住我。我闭上眼睛,任自行车带着我随意前行。我相信就在那一刻,我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我终于释放并且舒展开了我内心深藏的忧伤。看不见的风不断地掀动雨幕,像一些无可名状的心事,从湖底释放出来,在水面上泛起转瞬即逝的涟漪。空气新鲜得让我吃惊,让我长大嘴巴放肆地呼吸。很多年以后,我依然记着那些空气,那些让我血脉喷张、心肺舒畅的空气。   那个下午,田野收容了我游走的忧伤。忧伤的少年,孤独的少年,在沉郁的水中的田野里,漫无目的地游走,内心细弱的根须渐渐深入泥土,我甚至看见同样细弱的花朵绽放开来。我经过外婆升起炊烟的村庄,经过麻雀停留的树林,也经过简单的旧时光驻足的果园。我没有停下来,我的目光淡然掠过它们,像一只候鸟那样掠过自己的天空。雨打湿了我的忧伤,我在安静的田野上风干我的孤独。   我来自他们或者它们中间,之前我是一粒漂泊的种子,我在他们或者它们中间发芽,根须渐渐盘绕。因了一些偶然的逃离和背弃,逼仄的时光,封闭的房间,像村庄背后浓得发绿的水塘,积蓄了我的忧伤。我总是在寻找一个出口,一个游走于他们和它们之外的籍口。世界正在干裂,我也正在干裂,一场雨足以舔舐所有的伤口。我奇怪于布满我的忧伤的目光的伤口,它们似真似幻,似乎没有更多的缘由。我曾经拥有了在他们和它们中间美好的场景。可是,我依然不由自主地选择了逃离和背弃,选择了忧伤地游走。之前的绿水塘,青蛙寂寞地鸣唱,黄叶漂浮。现在,一片纯净的湖泊映照着蓝色的光芒。透过那些光芒,我看见迷梦的烟雨在时光的背景里穿梭不已,也看见一扇门正在渐渐开启。我看到了我的出口,一丝隐现的光亮让我迫不及待释放内心游走的冲动和雨中坚硬的忧伤。   我承认,坚硬的忧伤让我的少年时代充满孤独和悲观,而决绝的游走让我的少年时代浸染了很深的绿色和蓝色。孤独,悲观,或者很深的绿色和蓝色,像幽灵一样缠绕着我的从心灵深处蜿蜒伸展出来的目光。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深深迷恋着这些幽灵,我在他们可爱的怀抱里鱼一样游来游去。为此,父亲常常叹息,为我的敏感和脆弱,为我的早熟和倔强,也为我时常不可理喻的四处游走。不管怎么说,我最害怕甚至恐惧的,还是父亲因我而发出的叹息。那声声掷地有声的叹息,重重地落在我薄如蝉翼的忧伤之瓣上,难以承载,难以抗拒。在乡下吃过无数苦却没有完整读出小学的母亲,不语。我知道,那不语的背面,是无奈,是担忧,是丝丝缕缕剪不断理还乱的愁绪。真的,他们不明白一个少年的内心怎么会装满忧伤,为什么总是在有风有雨的日子里喜欢独自游走。其实我也不明白,至今如此。唯一的答案,似乎只是和出口有关。即使身边绽开着无数的门,无数的阳光,无数的欢乐,我依旧看到了它们的关闭,它们的消散,它们的结束,我依旧在寻找新的出口。   很多年就这么过去了,少年的影子终于成为一个遥远的传说。在生命中正在经历着的另一场更加猛烈更加持久的大雨中,不经意一回首,传说再次被雨淋湿,像当初在田野上的游走,根须茂盛,忧伤仍在。父亲站在阳台上听雨,佝偻的背影遮住了一扇紧闭的窗户,书橱暗淡无光。母亲枯坐,银发垂落,目光久久落在那些更加陈旧的家具上。很多年就这么过去了。我和他们在不同的时光铺展的路上行走至今。他们带着他们的回忆和向往,我带着我的清晰和模糊。他们一定看到了呈现在我身上久远的传说,在雨中,我曾经游走着的忧伤在传说里烟雨一样迷漫了整个午后。鲜亮的雨线在窗外流落,我无意间和世界保留了一定的距离,我像一个局外人那样,聆听关于游走的传说。我看到了那个少年,在愈显空寂的雨声中,他凝聚,寻找,释放,我看到了他游走的整个过程。   现在,春天的桃花和梨花已经败落,树木被雨染绿,大片的草地隔着玻璃窗纷呈着宁静的心事和沉郁的时光。忧伤的少年四处游走,近了,又远了。他在他的没有答案的浓重的雨色中把所有的疑问挂满饱满欲滴的枝头,他一路溅起传说里谜一样的水花,近了,又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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