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重记 [原创]

　　　　　　　　　　　　【蚂蚁】

　　发现那只蚂蚁很突然。

　　当时，我刚吃好饭，正准备端着饭碗，从石条上直身，这时，那只蚂蚁跳入了我的眼中。说的准确一点，一开始并不是蚂蚁先跳入眼中，而是一粒米饭。一粒我吃饭时不小心掉在地上的米饭。米饭是从我的碗里，也可能是从我的嘴里掉下去的，掉下去时，它是静止的。静静地躺在有些粗糙的土地上。如果不被蚂蚁发现，这粒从我嘴里掉下去的米饭，肯定不会引起我的注意，如果不被蚂蚁发现，说不定在我直身时，就被脚踩掉，和黏在鞋底的泥土一块成泥了。

　　是蚂蚁发现了米饭，并把它变成了一个运动着的物体。因为米饭在活动，我就看到了那只蚂蚁。看到了米饭底下，那只爬动着的细小的蚂蚁了。

　　蚂蚁很细小，不用拿它和我们人相比，就是同它背着的米饭比，也显得细小。但它身子的细小并不能说明它是弱小的，在自然界，蚂蚁是出了名的大力士，它细小的身子却背起了比它大几倍的米饭。可见，世界上有些事并不能以大小一概论之。

　　在此，我不想求证蚂蚁力量的大小。而只是想说蚂蚁背那粒米饭的动机，因为，蚂蚁不会无缘无故去背米饭，它不象我们人类，需要去锻炼身体，它负重的动机直接明了——为了生存。

　　我目光非常温柔地接确着蚂蚁，我好奇地想看看蚂蚁得到食物时是否欣喜若狂。因为，这粒米饭可以解决它许多天的饥饱，如果这是一只懒惰的蚂蚁，它可以好多天，都不用为食物而奔波寻找了。但蚂蚁给我的感觉是单一的，除了看到通体的黝黑，我的眼睛一无所获。我的耳朵也曾很近地贴近它，我屏息静心，把听觉的功能放大到极致。一个人挑担子，特别是重担时，都会感到气息不均，会气喘咻咻。但这些从蚂蚁身上却没有发生，因为我没有听到蚂蚁的身上发出来的任何声音。

　　蚂蚁在“快速”地活动。看上去它并不急于享受这顿美餐，而是驭着食物急急地往家赶。

　　这是一只快乐的蚂蚁。它没有理由不快乐。因为，它找到了可以大吃一顿的食物。还有，就是它是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它的行动完全由它自个决定，要去那里，去干什么？完全自个说了算。

　　　　　　　　　　　　　【骡子】

　　骡子则不然。

　　这个被许多南方人谬称为“马”的庞然大物，它的身上聚集着人类许多美好的品性。比如说任劳任怨、忍辱负重。但骡子没有蚂蚁快乐；因为，它没有蚂蚁所拥有的自由，它的一举一动，都要受人的摆布。尽管，它不用去为温饱担忧，它只要付出力气，就可以得到生存必需的食物。
　　我的家乡没有骡子。但我还是在这个叫东阳的南方小城里，见过骡子，它们是千里迢迢从北方来的。因为，以耐力见长的骡子和沙漠上的骆驼一样是山地上最纯粹的运输工具。

　　我在爬山时，从山道上和骡子多次照面过，无一例外，那些骡子的背上都安放着一个特制的木架子，用来放置水泥、沙、砖块等。因经年累月的磨擦，骡背上的毛早已磨脱了，有些地方甚至皮肤干裂，渗着血迹┅┅

　　骡子负重行走时，头都是低着的。它的眼晴始终紧紧地盯着地面，从不左右顾盼。在险陡的山路上，它的注意力得100%的集中，不敢有丝毫的松懈。因为，万一“骡”前失蹄，不慎摔伤了，不能在山道上行走，它就等于成了一个废物，丧失了作为骡子生存的权利。因为骡子的主人不会因为它曾经劳苦功高而圈养它，让它吃白食，他会迫不及待地把它送进屠宰场，把它支解，把它的皮、肉、骨头、心、肝、还有那两个在胯下晃来晃去，象征着雄性的尊严的东西变成钱。

　　我最近几次看到骡子是在白鹤山上。

　　白鹤山是最靠近城市的一座山，不高，却十分适宜人们锻炼身体。为了便于人们上下山，白鹤村委会决定筹资修一条通往山顶的石阶路。我看到那些铺路的石阶宽30公分，长120公分，每块起码有七八十斤重。但要把这些石阶搬运到山上绝非易事。于是，骡子便顺理成章地粉墨登场了。

　　见到骡子那天是一个天色将暗的黄昏。那天，我看到的是骡群，有四五只之多。在随后的日子里，我在上山和下山时，都会和这群骡子在山路上邂逅，对骡子，对所有负重者，我都十分敬重。因此，每次相遇，我都会谦让在路边，因为，它们是在负重而行。尽管，从骡的身上会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

　　有一天，一场突如其来的山雨，促成了我和骡群在半山腰的亭子里相聚。相聚时，我在亭内，骡子在亭外。骡子的主人们蹲在地上，燃着烟，在山雨声中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雨很大，很急，雨水如注。在雨水中，这些温驯的骡子，变得生动了。它们在雨中不停地甩着尾巴，蹄子轻轻地抖动着，常年低着的头昂了起来，雨水冲洗着它们疲惫的身躯，冲走了它们身上的积尘，和那一股让人掩鼻的恶臭。在雨水中，它们的眸光清澈而充满了童真。在淋漓的雨水中，它们被长久压抑着的情欲在片刻的空闲中得到了泄放，我看到有两只骡子紧挨在一块，耳旁厮磨着，喃喃着情话。

　　可惜，这温馨的况味很快就消散了。雨停了，骡子们在主人的吆喝中又上路了。

　　山路修好后，我再也没有看到过这个骡群，我想，骡是不会闲着的，它的主人不会让它闲着，他们需要骡子不断地创造财富，此时此刻，骡子们一定又在另一座山上行走着。

　　　　　　　　　　　　　　　【人】

　　人一生都在负重前行。

　　人一出生就“哇哇”的啼哭，这是否就是预感到自己的一生必将承受一些难忍的苦难和艰呢？

　　我想，如果不是在去年冬日的那个下午，我在社姆的山道上看到那一个老人，我是不会想起负重这个词的，也不会去思考负重这个问题。那个老人八十岁光景，瘦弱枯小。当时，他正背着一块比他这个人要大的多的磨板（一种建筑用的板）艰难地往山上爬，他看上去真的象是在爬，弯腰，弓背，头几乎碰到了石阶上，汗水顺着他腌脏的脸颊一滴一滴落在石阶上┅┅
　　
看到这个老人，我的心一下子就沉重了，游兴全无。这么大岁数的老人出来打工，一般不外乎两种情况，一种是穷。尽管，我们的国家现在比以前富裕了，可在农村，尤其是那些交通不发达的山区，还有很多人挣扎在温饱线上。这几年，因为工作关系，我常接触一些特困对象，记忆最深的是一个带着孙子的七十多岁的老奶奶，她的儿子和儿媳在一次车祸丧生。为了供孙子上学和生活，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整日在外捡垃圾。我曾亲自到过这个老奶奶的家里，当时，我被看到的境况深深地震憾了。屋里没有一样值钱的东西，只有一个灶，冷冷清清，那是真正的家徒四壁。另一种是儿女不孝。不久前，我在本地日报上看到过这样一则消息。大意是一个六十八岁的老人，因两个儿子不肯赡养，生活没有着落，只好拖着体弱之躯，上建筑工地打工，最后从高高的脚手架上掉了下来┅┅

　　我看到的老人属于何种情况，我不敢妄言，但可以肯定，二者必居其一。他的负重和骡子无二，必是为了自身的生存。

　　作为有思想的人，和蚂蚁骡子绝对不同，人的负重绝不单纯是肉体和物质的。因为有思想，人思想的就不会单单是为了温饱，他更多要思考的是一些名利上的东西，要顾及方方面面，所以人总是活得特累。因此，我们常常听某人说，真累！这个累不是肉体上的累，而是心灵上的疲于奔命。

　　我有一个朋友，35岁成了一家大公司的老总。出外有车，吃饭下馆子，经常上电视。在旁人的眼里，他春风得意，风光无限。记得有一次到他办公室，我发现这个精力充沛的人，居然在上班时睡着了，而且睡得特香，嘴角流着口水。他说，唉，真累，真想好好放松一下。但他却一刻也不能放松，虽然，他不需要和员工一起去干重活，但他得为公司的发展沤心沥血，尽管，他是个劳心者，但他所要承受有压力比其他人要重的多，用他自己的话说，一天24小时一刻都不能放松。

　　我是一介布衣，平头百姓，不需去忧国忧民，操心什么国家大事，也无衣食之忧，但同样，我也并不能轻松自在。我曾当过多年的办公室主任。这是个人人羡慕的肥差，但这个好位置却差点要了我的命。有一次，上头来检查考核，由办公室负责接待。那几日，我天天浸泡在酒里，喝酒，喝酒，喝得天昏地暗，一塌糊涂。尤其是最后一次，导致胃出血，最后送进医院。出院后，我以身体为由调换了部门，去办一份内部报刊，原本以为从此可以轻松地工作和生活，没想到，脱离了这种重负后，复又陷入另一种重负中，组稿、看稿、改稿、写稿，依旧忙的不亦乐乎，常常得工作至深夜。同样无法挣脱重负的魔爪，依旧得肩负着这样那样的重负艰难前行。
　　由此，我得出一个结论：一个人只要在大地上行走，总是负重而行，不管你是显要的人物，还是普通百姓。负重，其实是一种责任。对国家，对社会，对家庭，对生命，不管你是自觉的，还是命中注定不可更移的，你都应该认真地，脚踏实地走好每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