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深夜电话
2020-11-16抒情散文春天之约
深夜电话很久前的一个夜晚,加班赶一个稿子到很晚,回到家倒头就睡,连手机都忘了关。正梦得不知所以,突然被手机铃声吵个半醒,我累得根本睁不开眼睛,任它响。第二遍又响的时候,我彻底醒了,很生气地拿起手机看号码,我睡眠一直不好,最怕中途被吵醒。一看
深夜电话
很久前的一个夜晚,加班赶一个稿子到很晚,回到家倒头就睡,连手机都忘了关。正梦得不知所以,突然被手机铃声吵个半醒,我累得根本睁不开眼睛,任它响。第二遍又响的时候,我彻底醒了,很生气地拿起手机看号码,我睡眠一直不好,最怕中途被吵醒。一看来电显示是一个老同学的手机号,看看表,已是凌晨三点多了。好久没有他的消息了,怎么这时候给我打电话?莫非出了什么事?我接通,传来他的声音:“你好!睡了吗?”
“已经醒了,”我说,“有什么事吗?”
“不好意思打扰你了。”
“已经被打扰了,有事就说吧!”
“没什么事,就是睡不着,想和你说说话。”
“真的没事?”
“真的没事。”
我紧张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下来了,既而又有些愤怒,睡不着就找我?我是陪聊吗?再想想也就算了,毕竟是大学四年的同学,而且上学关系还不错,工作后刚开始还有联系,后来他走上仕途到外地当官了,而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老师,慢慢地就不联系了。这时候突然打电话有什么苦衷吗?
这时候他又说:“我知道你丈夫出差了,他路过这里时给我发了短信,所以我才敢这时候给你打电话。”我丈夫和他曾经是很要好的朋友。他的言语在停顿中跳跃:“这么晚了给你打电话,不太礼貌吧……”
半夜打电话难道就是为了给自己唐突的行为道歉?
“可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话……”他接着说。
“就是说说话……”他又说。
“我知道了,没关系,”我说,“真的没关系。”
我们都沉默下来,我突然感到非常难过,我真的已经不怪罪他了,可我不知道怎样才能安慰他,怎样做才能让他相信我对他的打扰已经不介意了。是的,不过是说说话,此时此刻,我愿意相信他的目的就是这般泉水一样的单纯。但现在的问题是,他似乎不太相信自己轻易就获得同样单纯的理解和接受。
我突然想起央视“艺术人生”的一次访谈中,主持人朱军问一直单身的演员王志文:“你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女孩?”
王志文想了想,说:“就想找个能随时随地聊天的。”
“这还不容易?”朱军笑。
“不容易,”王志文说,“比如你半夜里想到什么了,你叫她,她就会说:几点了?多困啊,明天再说吧。你立刻就没有兴趣了。有些话,有些时候,对有些人,你想一想,就不想说了。找到一个你随时想跟她说,能跟她说的人,不容易。”
是的,这其实很难,也许你人缘不错,和你相识的人很多,和你关心不错的人也很多,但即使是你朝夕相处的家人甚或是骨肉交融的爱人,你也未见得想什么时候说话就能和他说话,什么时候想和他说话都不必担心失礼,不必自责,不必畏惧被冷淡被斥责。茫茫人海,紫陌红尘,熟悉的容颜千千万万,通讯录上的名字万万千千,有几个人能有这样的安然和把握,能随时随地畅所欲言?
终于,我和他开始聊天,聊的多是同窗时候的事:他讲我那时候的一件事,一次老师上课,大家都昏昏欲睡,我却在下面给老师画头像,然后传给同学们看,最后终于被老师发现了,拿到讲台上,说,嗯,画得不错,挺像,就是比我帅!全班同学都哈哈大笑,我却羞红了脸;讲到某位女同学在愚人节那天同时给两个男生写情书,结果闹了很多误会……
寂静的深夜里,我们哈哈大笑。
他也说起自己现在的一些事,身在仕途,看起来是一条大道往前奔,别人看起来很光彩,但他却常常觉得迷茫。他说他每个夜晚都不能自然入睡,心里空落落的,时不时会涌起隐隐的痛楚。他也当过几年教师,后来阴差阳错地入了官道。“我常常想,其实当老师也挺好的。”他说。
那次聊天,我们聊了近两个小时,他问我累不累,我说不累,他说怕我累,我说没关系,于是又聊了几分钟,他的声音开始倦怠,我才蓦然明白:他累了,其实我也累了,他问我累不累是想以关怀我的名义结束这次聊天,而我说不累则是为了让他的孤独释放干净。总之,因为客气,我们都没有说出完全的真话。 想找个什么时候都可以说话的人,是难的。想找个什么时候都说真话的人,更难。 为什么变成了这个样子?我们见人就问好,分手道再见,我们长裙折扇形容淑女,西装领带装扮绅士——我们用常规行为来展示文明,用琐碎细节来约定教养,用这一切来衡量所谓的素质、水准,乃至生活质量。在这种指数越来越高的生活质量中,再亲密的人也有了顾忌,再相知的人也有了猜度,而这些顾忌和猜度漂浮在生活的表面,恰恰就是人人称许的礼仪和规矩。 我突然觉得应该感谢他,想想,在重重的铠甲之下,他能够拨响这个深夜电话,该经过多少次的犹豫才会付出这份勇气啊,他肯定想了又想:这时打电话她会不会接?会不会认为自己自作多情?她误会了该怎么办?……电话结束后,他可能还会拷问自己:我怎么了?怎么深更半夜会给她打电话? 更加混沌,更加繁赘,而他的初衷,不过是想和我说说话,不过是想在无边的黑夜里,找个无关利害的人,说说话。 我们的心,我们最真实的那颗心,都到哪里去了呢?我相信你有,他有,我当然也有,但是身体和身体能碰见,眼睛和眼睛能碰见,唯有心和心,总是碰不到面。我们已经越来越不会真实,越来越找不到真实的渠道。即使偶尔有汩汩的清泉从深山流出——如这个夜晚的纵情来电,也很难抵达我们的掌心。因为在它经过的地方,龟裂的缝隙已经几乎把它尽数截留。 后来,他再也没有给我打过电话,以他官场多年积留的秉性,我想,他很可能会把这个深夜电话视为自己的一次失态,一个把柄。或许,他还会为这个电话多次后悔和自责。但我很怀念那次不速之电,我觉得那个夜晚我们之间的聊天,是我和他认识这么多年以来,最纯净、最美好的一次。
寂静的深夜里,我们哈哈大笑。
他也说起自己现在的一些事,身在仕途,看起来是一条大道往前奔,别人看起来很光彩,但他却常常觉得迷茫。他说他每个夜晚都不能自然入睡,心里空落落的,时不时会涌起隐隐的痛楚。他也当过几年教师,后来阴差阳错地入了官道。“我常常想,其实当老师也挺好的。”他说。
那次聊天,我们聊了近两个小时,他问我累不累,我说不累,他说怕我累,我说没关系,于是又聊了几分钟,他的声音开始倦怠,我才蓦然明白:他累了,其实我也累了,他问我累不累是想以关怀我的名义结束这次聊天,而我说不累则是为了让他的孤独释放干净。总之,因为客气,我们都没有说出完全的真话。 想找个什么时候都可以说话的人,是难的。想找个什么时候都说真话的人,更难。 为什么变成了这个样子?我们见人就问好,分手道再见,我们长裙折扇形容淑女,西装领带装扮绅士——我们用常规行为来展示文明,用琐碎细节来约定教养,用这一切来衡量所谓的素质、水准,乃至生活质量。在这种指数越来越高的生活质量中,再亲密的人也有了顾忌,再相知的人也有了猜度,而这些顾忌和猜度漂浮在生活的表面,恰恰就是人人称许的礼仪和规矩。 我突然觉得应该感谢他,想想,在重重的铠甲之下,他能够拨响这个深夜电话,该经过多少次的犹豫才会付出这份勇气啊,他肯定想了又想:这时打电话她会不会接?会不会认为自己自作多情?她误会了该怎么办?……电话结束后,他可能还会拷问自己:我怎么了?怎么深更半夜会给她打电话? 更加混沌,更加繁赘,而他的初衷,不过是想和我说说话,不过是想在无边的黑夜里,找个无关利害的人,说说话。 我们的心,我们最真实的那颗心,都到哪里去了呢?我相信你有,他有,我当然也有,但是身体和身体能碰见,眼睛和眼睛能碰见,唯有心和心,总是碰不到面。我们已经越来越不会真实,越来越找不到真实的渠道。即使偶尔有汩汩的清泉从深山流出——如这个夜晚的纵情来电,也很难抵达我们的掌心。因为在它经过的地方,龟裂的缝隙已经几乎把它尽数截留。 后来,他再也没有给我打过电话,以他官场多年积留的秉性,我想,他很可能会把这个深夜电话视为自己的一次失态,一个把柄。或许,他还会为这个电话多次后悔和自责。但我很怀念那次不速之电,我觉得那个夜晚我们之间的聊天,是我和他认识这么多年以来,最纯净、最美好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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