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时间真的能冲淡真实的感情吗？

??小阳走了，他真的要走了。他回他的老家去了，老家在南昌，一个离村庄有三百多里的地方。 ??他很不情愿回去，因为在这里，他也有个家，还有老婆和孩子，他怎么舍得呢，这里有他的感情和难忘的生活，还有他留下来的二十几年的足迹，还有他已经习惯了的乡音。可他还是要走，因为这个家不留他了，这里没他的位置。他本来不属于这里，这里只是他暂时定居的地方，现在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他就像是我们村庄的一个过客。 ??小阳不是我们村里人，他是嫁到我们村来的，也就是倒插女婿。具体什么原因他要来我们这个贫穷的村，他通过什么方式来的，村里人一直不清楚，他也没跟村里人说过，我就更加不知了。 ??从我懂事起，我就经常看到他牵头黑公牛到田里干活，他的脸黑黑的，眼睛那么空洞，头发也是乱遭遭的，好象从没梳理过似的，他吆喝牛的声音时时回荡在村庄的空中，那么悠扬，又那么悲怆，与其他人的吆喝声显得格格不入，与村庄的声音那么不和谐。小阳总是很勤奋，很塌实的，不知道是他自己心里自卑，感觉不是村里人还是怎么的，他不爱说话，即使说也说得很小心，好象说给他自己听，又好象是自言自语，跟一个老人没什么区别，可他分明才四十多岁呀！还没到老昏了头的地步。小阳人很老实，村里人都这样评价他，这在村里是有目共睹的。村里人有什么事要帮忙，只要去叫他，他总会按时到达的，在帮忙事中，他总是抢重的活干，他不怕脏，更不怕累，比给自己家做事还积极点。因此他总能得到村里人的好评。村里人为了答谢他，总给他几包烟或者一瓶烧酒，尽管他家每年都会酿酒。得了别人的好处，他总是笑着谢人家，其实这是他应得的报酬，但他总感觉别人对他太好了，他不应该得到这些报酬，帮忙别人是应该的。本来村里是不分地给他的，但看他老实，帮了村里人很多忙，而且在一起也有了感情，最后决定，分给他一亩多地。他很高兴，对村里人很感谢，他于是用自己的双手来感谢村里人。 ??每年春天一到，他就赶着牛下地了，那时村里其他男人都在打牌或者在村里闲逛。小阳闲不住，他是个大忙人，在田地里忙，在土地里忙。村里人经常笑他，问他为什么那么拼命干活，干了那么多活家里人也不理解他，不感恩他，总要骂他，疏离他。可他总是笑笑，然后再赶着牛往前走，吆喝声不久就回荡在村庄上空。看到他辛酸瘦弱的背影，村里人都摇头，说他这样好一个老实人为什么要到我们村里来受苦受累呢，南昌再怎么不好也比我们村里好吧！南昌这么个大城市，发展的机会比我们村多多了。可他总是不回去，他要呆在村里，那时他已经有几个儿女了。如果儿女对他好点村里人倒不会说什么，让村里人看不惯的是不但老婆对他不好，连几个儿女对他的态度也不怎么好，总是在背后说他，用斜眼看他，有的竟然对他动手呢。可他感觉不到，看不到这些，或许看到了也不想说什么，他在儿女面前总是沉默，好象他一生下来就是个沉默的人。 ??沉默的人总喜欢劳动，在劳动中让自己的委屈和痛苦一点点消失掉。于是经常看到他一个人在田地里拔草或者背个喷雾器杀虫。他干这些活时很有技术，很特别。一般人拔草是弯下腰来把田地里的草拔了，可他总要跪下来，两膝盖一点点往前移动。一次下来，他的膝盖都红了。别人问他痛不痛，他说习惯就好了，也没什么大的痛。这样拔草效果很好，总能把地上的草拔得干干净净。于是经过他处理的田地总是那么平静，那么干净。 ??冬天来了，他也不歇息，不呆在家里，不是在村里闲逛，而是挑个担子到山上砍柴。他是到山上挖树根的，别人把上面长长的树杆砍了，他就把埋在地里的树根挖出来。他安静地做着这一切，好象与别人没一点关系，好象他很习惯做这件事。一天下来，他能挖到满满一担树根的。回到家，他又把树根砍成一小块一小块，然后摆在厨房边上。这样的柴火很耐烧，所以他家里其他人不用经常到山上砍茅草，他一个人就把这些悄悄做完了。 ??一年又一年过去了，他总是在劳动和沉默中度过，好象他来我们村就是为了劳动似的。他的几个儿女在他的劳动中一点点长大，有的初中毕业就到外面打工去了，有的去读中专去了，还有一个嫁到镇上去了。 ??也就是在几个儿子都出了社会的时候，他和他老婆吵架了。具体什么原因为何要吵架，村里人不清楚，只知道那天他发了很大的火，脸通红通红，眼睛里充满了愤怒，好象他以前积压下来的火在那一天全爆发出来了。人不爆发则已，一爆发可不得了，这就是所谓沉默后的爆发吧。他哭了，那天吵完架他就伤心委屈地哭了，好象他想把以前的委屈都哭出来。 ??那天吵完架他就走了。他老婆对村里人说是他自己要走的，其实只要是明白人都知道是她把他赶走的，也或许是她的儿女把他赶走的。 ??他什么东西都没带，他只带了当年来我们村庄时背的那个行李包走了。他走得很孤独，没人送他，他心里其实很想和他一起生活了二十几年的老婆和儿女来送送他的，即使站在屋前送送也行。可他们没这么做，他一个人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去了，回到南昌去了。村里人不知道一路上是不是哭了，不知道他有没有想回头的念头。 ??走了，一个在村庄里生活了二十几年的人就这样走了，村里人开始怀念起他来。每年春天开始春播的时候，总能看到他扛个铁锹把村前那几条水沟疏通好。可现在他走了，没人去做这件事了，人自然而然会想起他的影子来。他挥动铁锹，把水沟里的淤泥一点点泼到田埂上去，他把水沟疏通地顺畅。 ??时间久了，村里人也不再像他走后那几年想他了，时间总能把一些很重要的东西冲淡，即使是最感人的感情也会冲淡的。可有一天，村里人传出他寄了五千块钱回来，说是给他女儿治病。他女儿得了一场很严重的病，要很多医药费，不知道他从哪里晓得这个消息，没过几天他就寄来了五千块钱，村里人看到了那张汇款单，真的是五千块钱。村里人还说他在南昌的日子也不好过，他是在南昌扫街，一个月也就几百块钱工资，平时没事就拣拣垃圾卖点小钱，生活过得很清贫。村里人都说他真傻，他老婆和孩子都不要他了，都把他赶出去了，为什么他还那么固执要帮助他们。可能他的心里一直没忘记我们村庄，没忘记那个他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家吧！那里曾经有他的身影，有他的脚印，有他的声音。可他还是走了，没能长久地留在这里，没能看到自己的孩子一点点成长。村里人每次说起这件事就直摇头。 ??之后村里也没有他的消息，他也没回来过。之后的之后，村里也开始渐渐忘记有他这样一个人了，偶尔说起也是淡淡的语气，好象在谈村里一件很普通的事件似的。或许他本该不属于村庄吧！但他确确实实在村庄里生活过呀！这是铁证的事实难道能抹去吗？时间真的能冲淡真实的存在，能冲淡烙在人心上的感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