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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原创] 出门在外

2020-11-16抒情散文关瑞

关瑞城市算不上大,但对我来说,每天上班就像是要出一趟远门。清早从自己家到单位,下午下班回到父母家,看看孩子,顺带着蹭顿饭,晚上再回到自己家。一个巨大的三角,天天年年画在市区的大地上。我住的小区在城市的东南角上。这里原来是附近一个乡的地盘,
关瑞   城市算不上大,但对我来说,每天上班就像是要出一趟远门。清早从自己家到单位,下午下班回到父母家,看看孩子,顺带着蹭顿饭,晚上再回到自己家。一个巨大的三角,天天年年画在市区的大地上。   我住的小区在城市的东南角上。这里原来是附近一个乡的地盘,记忆中,大片的庄稼在阳光底下茂盛着,麻雀和乌鸦在果树杨树沙枣树中间飞来飞去。一个开发商,看中了这块地方,花很少的钱买到手里,修建了当时全市第一个商业住宅小区。小区里有四十几栋设计缺乏创意的楼房,清一色的六层方块,老实,而且笨拙。我住在东头的方块里,临近一个加油站,一个被废弃的国道穿肠而过的六岔路口。我买房的时候,协议书里填的是26号楼,在有线电视中心、邮政局、电信局、贷款银行、供电所、自来水公司、派出所的档案里,都是这个号码。可是没过两年,全市统一编号,我们这栋楼变成了45号。楼牌号码像物价那样上涨了不少,问题也接踵而至。每年年底去不同的窗口缴费,都得多费一些口舌,说明现在的号码和以前的号码指向同一栋楼。有些收费小姐一听就明白,能迅速从电脑里查到我这个人,有些就越听越糊涂,免不了影响情绪,她的,我的。   单位在市区的西南角上,也是从肥沃的耕地摇身变来的。和耕地一起摇身一变的,还有它的主人,现在全成了城里人,一家一套崭新的楼房,和一大笔叫人眼热的补偿费。他们从土地里解放出来,又意外地被城市拒之问外,就有点对自己的身份拿捏不准了。有一搭没一搭地找到我们这里,诉些苦,发些火,喝杯茶,抽棵烟,走了。单位大楼其实不大,只有五层,一楼被钢精水泥分隔成一排商铺,挂着美容理发、打字复印、烟酒糖果、衣服鞋帽的招牌,每年年底,都能从这些商铺里收来丰厚的租金,用来给我们发奖金,大部分用来偿还银行的贷款。二楼租给了一家保险公司,每天清早都能听到他们嘹亮的大合唱,很过瘾。更过瘾的,是他们中间有些机灵的员工,会不时给我们送来些印着某某保险公司字样的小纪念品,小办公用品,想拉我们的保险,但从来没有成功过。倒是我们的办公室,越来越像保险公司了,来办事的人总以为走错了地方,小心翼翼,疑疑惑惑。   我父母家,深深地隐藏在仓后街最后面。一条曾经住过市里大部分官员和纨绔子弟的街巷,现在正在渐渐被遗忘,被排挤。崭新的城市似乎有意在西北拐上划拉出一个口子,不明说要你走,但给你制造些恶劣的条件,暗中使劲要你主动离去。这招很毒辣,但不得不承认它的高明。父母住在原来的机关楼群里。后来,机关搬到了新城区,在十几层高的办公大厦旁边,修起了新的机关住宅楼群,他们都蜂拥而去。我父母没有搬走,有经济上的原因,也不排除感情上的依恋。毕竟在这里已经住了二十多年了。这几年,一个楼上上上下下的邻居,经常变换着面孔,楼道里照面,总是陌生。往门缝里塞宣传单的在楼道墙上贴广告纸的太多了,还有一些举止和目的可疑的,难免心生一丝警觉。有一回,看见一年轻男子跟在我后面上楼,手里提着老虎钳子,出于本能,我转身大声喝问,你是干什么的?他吓了一跳,冲我直翻白眼,我是四楼的,你是干嘛的?以后,我再也不问和我一道上下楼的陌生人了,该干嘛干嘛。锁好自家的防盗门就行。和母亲闲聊,才知道现在一个楼上住着的,有贩菜的,骑三轮车的,批发化妆品的,晚上在酒吧陪客人的,离婚独居的,按时领低保的,也有从乡下进城四处打工的。呵呵,这万象的人间,在这齐全了。   现在该说说我每天的出门了。我家和单位的直线距离并不远,顶多不超过六公里。问题是我不能像坦克那样摧枯拉朽直线行进,也不能像崂山道士那样穿墙而过。我得准备好足够的耐心,先穿过小区由东向西的干道。那条路,是全小区唯一像样子的路,但是仍然坎坷崎岖,仍然狭窄的无法让两辆汽车擦肩而过。骑着摩托车走在这条路上,我已经习惯了颠簸,拥挤,甚至习惯了三天两头没了井盖后猝然而至的陷阱。尤其是在冬天,早上七点,天还黑着,路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关掉。这时候我得倍加小心,为着毫无遮拦的陷阱,也为着上班的下班的人。尽管我的车灯一直开着,那电力充足的灯光好像被黑暗快要吸尽了一样,微弱,迷惘。尾灯更是气若游丝,这让我不得不在紧张盯着前方的同时,留出一些精力来从后视镜里观察后面的情况。我吃过一次来自后面的亏。我刹住车静待一辆出租车掉头,就被后面一辆摩托车撞上来。速度很快,我连车一起被撞倒,他比我更惨,人车分开,摔在我前面。我的后转向灯碎了,他的胳膊好像肿得很厉害,疼得直叫唤,额头还流着血。一经比较,我不再有怒气,忙扶他起来。我们站在黑暗里回顾总结这次意外的追尾事故。他说他的被雾气蒙住了的头盔面罩让他没有看清我的尾灯光,他拾起地上的裂开的头盔要我看。我说要不要送你去医院,他摇头,一个劲向我道歉。我没有责怪他,都是路上的人,何况他受伤了。我猜他一定是在路上想着什么事情。很多时候,我也是这样,边加着油门,边想着一些事情,家里的,单位上的,过去的,现在的,乱七八糟。夏天要好点,晨光普照,我和路彼此清晰。但还是没办法快,晨练的老人和上学的孩子毫无顾忌地路上穿来穿去,还有卖菜的板车早早摆在路边。出租车、私家车不耐烦地直摁喇叭,我跟在它们的后面,比步行还慢。   从小区西头丁字路口向南拐,就是走火车站的路,新修的六车道公路,两旁栽着柏树和丁香,交通指示牌和路灯杆,路和呼吸开始顺畅起来。和许多事情一样,开头比较难,难得有点胆儿颤。比如这个丁字路口,两边被浓密的树丛挡住了视线,又没有红绿灯,大公路和小马路都失去了最后的一丝警惕,进出小区的行人车辆往往在这里出现意外。我路过这一带的时候,经常能看见被撞倒、压碎的自行车摩托车电动车,有一回还看见一头驴被木板车压在底下,木板车又压在一辆装满了水泥的康明斯左前轮下。驴嗷嗷地叫着,康明斯司机也大声和驴的主人争辩着,都在嚷嚷自己是知法守法按着交通规则行路的好公民,围了好些人饶有兴趣地听他们说话,没有人去管那头可怜的驴,也管不了。   不管怎么说,只要上了去火车站的这条路,冰冷的危机差不多就可以甩在身后了。一路的风和日丽,一路的灿烂绚丽。油田的疗养院建筑有些破旧,但从春天开始就绿意盎然,花香四溢,直到宁静的冬雪到来。经过此处,压抑的心情顿时明朗许多,芬芳许多。疗养院门口有个饭馆,早点一般是馒头稀饭,油条豆浆,也有牛肉面炸酱面,味道一般,但是店里店外很干净,进出的人自然不少。我几乎每天早上都停车进去喝一碗稀饭,吃一个馒头,和店主混得很熟,有时候就聊几句,比如天气,生意,或者各家的孩子。他几年前种地,地被征用来盖了楼房后,就和老婆开饭馆,实诚,厚道,小本的买卖和他的人缘一样,越来越不错。   从市里通往火车站的这条公路有十二公里,我只走两公里。我要在家具厂那里向西拐弯。家具厂是一家乡镇企业,完完全全乘上了改革开放的春风,规模和名气在当地无人可比。沿路新修的大门、展厅、广场无一不盛气凌人,只是那满眼的色彩,和日渐肥满的老板,仍然脱不掉土气的外衣。仔细想想,我们又脱掉了什么呢?就算混过了一辈子,到头来骨子里剩下的还是童年的痕迹。家具厂的员工上班比我们早,他们没有统一的工作服,却要要做统一的早操,要喊统一的口号。早操做的有些零乱松散,上百条胳膊腿总是不能在同一首乐曲下一致起来,猛然看过去,像迎面走过来黑压压一群溃不成军的散兵游勇。口号也不整齐,高低起伏,长短不一,这让我至今也没有听明白他们在喊什么。我从他们身边经过,车速不快,我能清楚地看清他们的每一张脸,年轻的,苍老的,一律睡眼惺忪,有的头发还没来得及梳理,有的眼屎还堆在眼角。我们每天早上都打着照面,他们一定也认下了我,一个天天骑着摩托车从他们面前匆匆而过的人。   过了家具厂,差不多就能看见单位的大楼了,一面国旗插在楼顶向我使劲招手。但是我得先停在十字路口等待对面的红灯变绿。横在我面前的,是新城区主干道,叫世纪大道,一副天生的贵族气派。两边有绿化带,绿化带身后,是造型各异新潮时尚的市府机关各单位的办公大楼,一栋比一栋牛气。在我的记忆中,对面红绿灯转换的时间经常变化。刚开始的时候,红灯比绿灯长三十秒,可能在实践过程里发现在世纪大道上通行的车辆大都是些土的掉渣的工程车,它们怎么能让横行的急着上下班的政府机关各单位头头们的小车多等呢?交警又把红灯的时间缩短,延长绿灯亮着的时间。以为这样就可以照顾到各单位各部门头头们的脸面了,殊不知世纪大道上的车流量大,大部分时候一长溜车乖乖排队停在红绿灯下,而横着的路被荒芜的时间晾着。看来不行,得重新设置,红绿灯时间又变回来了,头头们只好晚上一会到达家里或者饭店酒楼或者办公室里。我不急,我跨在车座上悠闲地看那些赶路的车呼啸着来往。有时候看着看着就想到别的事情上了,结果错过了绿灯,只好继续等待红灯下一次变绿。即使在绿灯下面穿过十字路口,我也得小心谨慎,不停地左顾右盼,总有不守规矩的车辆在世纪大道上从不踩刹车,不管不顾闯过来。车祸时有发生,我目睹过几次,场面惨烈。   我们实行朝九晚五,中午只有一个小时吃饭休息时间,来不及回家,就在上班时候带点饭菜午休时吃。困顿的下午,工作效率不高,都纠缠在各自的事务里偷偷等着下班。我下班不再顺着原路返回,我要回到父母的家里,还要去幼儿园接女儿。好在幼儿园就在回父母家的路上,我不用绕道。即使这样,淹没在下班的高峰里,道路还是越发漫长。从西环路下到西大街,手心就开始冒汗。路窄,车多,又赶上中学放学。半大的小子骑自行车在街上你追我赶,把教室里憋了一天的郁闷发散出来,看着让人心动,也让人心悸。还有人民医院,像个阔佬,端坐在中学对面。这里永远都忙碌着,不断有车和人从西大街上拐进去,或者拐出来。有时候还能遇上急救车哇哩哇啦地奔跑在街上,行人和车辆都主动让道。再怎么说,还是救命要紧。生命有时候就悬在一根脆弱的线上,迟一分钟可能线断了,生命就掉下来,谁也接不住。在这个无限高尚的紧急关头,急救车理所当然如凶猛的狮子,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如入无人之境。我得慢行,得避让,得把心提到嗓子眼,生怕被卷进一场交通事故。骑行在这条喧闹的街上,我听不到手机的铃响,很容易误事。有好几次,部门的头打来电话要我回单位,我没有听见。第二天上班去,免不了对着一张阴沉的脸颠三倒四诉说路上的嘈杂。   有个鲜花店,在仓后街口。每天经过那里,都转头看看。那些摆在橱窗里的花朵,被阳光斜照着,像尘埃落定、喧嚣平息之后一颗颗淡定的灵魂。我曾经在那里买过一束鲜花。花店老板娘听说我是要送给正在住院的妻子,表情有些凄然,还给我打了六折。我搞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有那样的表情,还主动给我打折。我再也没有买过花,好像花店也换了主人,店门上的招牌不是原来那块了。但是生意依然不错,常有放学的中学生在花店进进出出,那些深红的玫瑰在街口荡漾。   仓后街,一条沉寂的巷子,一条被雪花或者绿荫覆盖的真正的归途。在这条路上,心情似乎才可以彻底放松舒展,才可以纤尘不染,平静如水。音像店里永远放着舒缓的乐曲。老式的理发店常有老头出来,精神焕发,红光满面。馒头店门口排着长队,等待刚出笼的不加发酵剂的新鲜馒头。为了逃避城管,老农推着装满蔬菜和水果的平板车来回游走。我记得有一次,我喊住一辆车子,挑了几根黄瓜和青菜,称好装进袋里,还没来得及付钱,车主看见城管开车过来,赶紧推车跑了。一手提菜,一手捏着菜钱,凭我怎么喊,他都不回头,一个劲推着车跑。远远的,他还是被城管撵上了,一车鲜嫩的蔬菜,全被扣在冰冷的地上,车子被城管的皮卡拉走。大概有两三分钟的时间,他怔怔地站着不动,然后发疯似地朝着皮卡消失的方向狂奔。   从幼儿园接上女儿,还要陪她到超市逛一圈。她没什么特别的需求,有时候买几袋零食,有时候什么都不要,只是为了看看货架上的花花绿绿,像是在盘点自己的东西。这成了她的习惯,也成了我的习惯。回到父母家里,刚赶上吃晚饭。在父母家蹭饭是一种幸福,很轻,但也踏实。吃完饭,陪女儿做游戏,陪父母说话,挂在墙上的时间飞速旋转。黑夜很快包围一屋子的灯光。我得走了,要回到我自己的家里。   这是大三角最后的一个边了,从城市的西北角到东南角。穿过北关十字,就能看见在一片灯火辉煌中黯淡的鼓楼。这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建筑,也曾经是这个城市的标志。现在不是了,新城区拔地而起的市政大厦取代了鼓楼的地位。鼓楼被繁华的建筑包围,被狂乱的灯光湮没。它在我必经的路上,像一棵树,一块沉默的石头,像一个诚实的标记,使我能在迷乱的黑夜准确找到回家的路。在我的印象里,这几年鼓楼总是多灾多难。一辆摇摇晃晃的小车,乘着深夜交警睡觉的当子,不愿绕道鼓楼,想走捷径,直接驶进鼓楼门洞,结果撞了个人仰马翻,也撞破了门洞里的消防栓和青石门框。水在大街上奔涌不止,喝了点小酒的司机吓呆了。还有一次,大雨滂沱,顷刻间淹没了所有的街道,人们站在没膝的水里,恍然发现鼓楼的墙皮正在往下剥落,被凌迟的痛苦惊呆了所有的目光。等雨水退去,主管单位派人检查,不仅仅是墙皮剥落,要命的是地基被水浸泡后正在塌陷。他们在结论里说,如果不及时维修,鼓楼可能要倒塌。群情顿时激扬。结论的最后一段,让所有听结论的人都不言语了,因为维修要要钱。结论的结论,不了了之。   南环东路,饭店一家挨着一家,热气腾腾,不时有人大醉,被扶着出来,迷迷糊糊不知方向。更多的时候,经过那条路,我听见从饭店里出来的人,嚷嚷着要去茶楼醒酒,要去歌厅开唱,要去发廊洗头,很少听到有人说要回家。我也曾经在那里其中几家吃过饭,火锅,加上喝了点酒,浑身燥热。一次,出来透透气,看见朋友正蹲在树沟里呕吐。他的手机响了,披着羊皮的狼,他要我接。摸了半天,才从他的裤兜里摸到狼,是他老婆打来的,她问她男人是不是又喝醉了。我说没有,正在里面醒着说话呢。她不信,他天天回来都是一滩臭泥,鬼才相信他今天醒着呢。她还说了许多她男人的坏话,不洗脚就上床什么的。我无言以对。饭店多,醉鬼也多,巡逻的警车自然在这条路上不厌其烦地闪着灯来回转悠。有时候遇上闹事的,警察就有事干了,统统带走,一辆不够,再呼来一辆。顺畅的交通就此中断,我们观望,我们等待。就像看一场电影,再没有意思的剧情,也总得坚持看完,不能留下一丝遗憾。   六岔路口的中央,竖着一座雕塑,很不好看,鸡不是鸡,鸟不是鸟,翅膀收拢起来,仰着骄傲的小脑袋,似乎对底下的芸芸众生不屑一顾。它的基座四周围着铁栏杆,里面种了些草,常有现任坐在栏杆上乘凉看过往的风景。晚上那里也有人,不过不时看风景的,也不是乘凉的,好像在等人,或者等电话,也好像在期待着别的什么,说不清楚。因为有六条路在此会合,难免杂乱。旁边一个大市场,买着廉价的电器、鞋袜、农具和水果,带着尘土和劣质烟草味的人声鼎沸着每个白天。现在,这里安静得好像不存在了,林立的招牌躲在黑暗里一张一张数着白天的收入。唯有门口一家很小的药店亮着灯,我以前进去买过几回药,店主穿着白大褂,热情地给我拿过一堆药来介绍,我总是不得不在自己想要的药以外顺带买几瓶不想要的药,以后再不敢进去了。但是他的生意一直很好,比如现在,我骑在车上等待一天里最后一盏红灯变绿,转头,就看见不断有人从药店进出。   停好摩托,上楼,脚步比心灵疲惫。开门进屋,长出一口气,一趟远行就此结束,尽管明天还要起个大早,还要重复毫无变化的远行,后天,大后天也如此,沿着巨大的三角形周边循环往复,但至少在今晚,像土豆一样把自己扔在沙发里,我无比踏实。波涛渐渐在脑海里平息下来,魂灵慢慢回归躯壳,剩下的时光,终于真正属于我自己。人这一辈子,好像一直在路上,遇到不同的人,不同的事,不同的风景,却不敢有片刻的停留,你得一直不停地向前走,直到白发苍苍,直到坚硬的牙齿一颗一颗掉光……这么想着,我在沙发里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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