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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茶 事

2020-11-17叙事散文左中美
我对茶的最初的记忆,来自于奶奶的小罐烤茶。奶奶的土茶罐,和一个大人的手捏起拳头那么大,圆圆的肚子,细腰,口敞开,身上有一个弯弯的如我的手指一般粗的把,口上有一个小嘴。奶奶每天只喝一次茶,那便是在早饭后。在我的家乡,是没有早点之说的,每天就是
  我对茶的最初的记忆,来自于奶奶的小罐烤茶。   奶奶的土茶罐,和一个大人的手捏起拳头那么大,圆圆的肚子,细腰,口敞开,身上有一个弯弯的如我的手指一般粗的把,口上有一个小嘴。奶奶每天只喝一次茶,那便是在早饭后。在我的家乡,是没有早点之说的,每天就是早晚两顿饭,早饭便在上午十一点左右,有时会稍迟一点。每天早饭后,奶奶就从火塘头放火柴和茶罐的小台上拿下茶罐,扒开灶里的炭火,先把茶罐放在炭火上稍微烤一烤,然后放进一小撮茶叶,再拿到炭火上,奶奶坐在火塘边的床沿上,不断地把罐子拿起来翻烤茶叶,直到罐子里冒出烟子,飘出浓浓的茶香,就把茶罐拿出放在灶沿上,倒入涨水。茶罐烧得太热,水倒进去,“嗞”的一声,水沫马上就溢出茶罐来,奶奶便停了倒水,让水回下去,停一会儿再倒满,之后,把茶罐又放回到炭火上。只是稍稍的一会儿,茶罐里的茶便煮涨了,奶奶便拿出她常用的那个盅子,把茶倒进茶盅里,茶罐里的茶水,不多也不少,就够倒满那一盅子,倒完,再续上水,再放到炭火上。一罐茶一般要煮出四到五盅,才慢慢煮淡了。在记忆里,奶奶喝茶时的样子很享受很惬意,有时稍稍地眯着眼,有时便一边喝茶一边很平静悠然地说起一些关于茶的故事,有些是老人传下来的,有些是她经历过的。奶奶有几次让我尝她的茶,我觉得那茶太苦,便不肯再喝了,倒是煮淡了的茶渣,我尝过,嚼在嘴里有一种很淡的香。   奶奶的茶叶放在一个很老很老的已经完全熏成黑色的竹制茶筒里,放在吊在火塘正上方的竹炕上,茶筒和竹炕一样地黑。受了火烟的熏烤,茶筒里的茶叶也浸染了淡淡的火烟味,与原有的茶味糅在一起,散发出一种特别的茶香。放进茶筒里的茶往往不是很多,有时候只有二三两,多的时候也就半斤。那时候,差不多要十斤粮食的钱才能买到一斤并不算好的茶,因为经济的不宽裕,买一点茶很不容易。奶奶虽然每天都要喝茶,但每次煮茶,都只用三指从茶筒里取小小的一撮。   我的家乡在漾濞彝族自治县南部的鸡街乡,世居彝族。家乡不出茶叶,但喝茶的风气却盛。那时候,我对茶的来源的唯一概念便是从街上买。村子脚下的漾濞江边有一个集市,七天赶一集,常年住在集上的铺子只有不多的三四家,除此,买的卖的都是集日才去,其中也包括卖茶的。来集上卖茶的绝大多数是羊街人,大人们说羊街是外县,是一个离我们非常远的地方。每逢集日,羊街人都来卖茶,而且到得很早,据说是半夜就要从家里出发的。他们赶着牲口,驮了茶叶来赶集,到了集上,把装茶叶的口袋打开摆在街边,等人购买。那些茶叶大多数叶子很粗,有看起来稍精细一点的,价格也就更高。卖茶的有许多是女的,她们口材好,特别会推销,都说自己的茶叶好,让客人品尝,想必大多数都是自制的茶叶。那些粗粗的茶叶销路很好,从各村寨来的人都和他们买茶叶,倒是精细的茶叶卖得少。至于店铺里卖的用袋子包装好的茶叶,能买得起的人不多,为此,那些店铺也从羊街人手里倒下一些粗茶叶,称斤销售,当然,到了他们手里,价格就更高了一点。母亲每次为奶奶买茶,都会尽量地买那稍好的茶,不方便的时候,也就只有买了粗茶。不论粗茶还是细茶,所有羊街人来卖的茶,家乡人都统称为羊街茶。   到我哥哥长成了小伙子时,家里就不再买羊街茶给奶奶,哥哥总是从店铺里买回袋子茶,奶奶也就结束了喝散茶的历史。后来,哥哥也喝起了茶,哥哥喝茶不像奶奶那样用罐子烤,他只用一个洗净的玻璃罐头瓶,放进茶叶,倒上涨水,他只有一点要求,泡茶的水一定要是滚开的。我看到那些茶叶在水里,一点点舒展开,然后再一片片地往下坠,终于慢慢沉到了瓶底,最后还浮在水上的,就只是几茎细细的茶茎了。这时候,茶水也已变成了透明的绿,哥哥便把茶杯稍稍倾斜,轻轻吹开漂着的茶茎,呷上一口,一脸的惬意。   随着生活条件渐渐好起来,羊街茶便慢慢受了冷落。集日虽仍有羊街人前来卖茶,可是销路已大大地不如从前,倒是店铺里的袋装茶叶,不同牌子不同场地的茶摆在货架上。终于,集上不再有羊街人来卖茶了。不时也有买不了袋子茶的问店铺主人,“称半斤散茶。”有时店主能从哪个角落里翻出一点陈旧的散茶,更多的却是翻不出来了,便说:“买袋子茶吧。这个牌子的便宜。”羊街茶在集上卖了许多年,在家乡人的口里留下了它的记忆,人们在喝茶的时候,如觉得茶不够好,就会品出一句:“羊街茶!”   在我的家族中,女性喝茶的只有奶奶,倒是男姓族人,大都喝茶。我四伯父有很多关于茶的故事,除了祖上老人的饮茶习惯和故事外,大多数便是他年轻时和长辈们到下羊街买茶的故事,有些故事,伯父已经讲了不知多少次。下羊街是比羊街还要远很多的地方,伯父常常说,那时候,为了能买一斤茶,到下羊街去,早上早早从家里出发,一直走到天黑还只是大半的路,夜里住在半道上的人家,第二天一早再赶路,午后赶到下羊街,买了茶就往回赶,又住到半道的人家,往往要在第三天的夜里才能回到家来。伯父常常说起路上的一道险关,那里山势险要,坡陡路窄,脚下却是深深峡谷、滚滚江流,常有人马从那里掉下去,立刻就被滚滚江流吞噬,再也寻不见踪影,每次从那里经过,都让人心惊胆颤。伯父不知多少次地给我们讲那一次让他一生难以忘记的经历,那次,他又与同伴一起,到下羊街去买茶,经过险关时,他的一位同伴脚下没踩稳,滑了下去,脚下的江水滚滚滔滔,带走了同伴,同行的几个人都吓呆了,过了很久,才看到同伴的包袱还挂在坡下的一根树枝上,他们用树枝把包袱钩上来,那个瘪瘪的包袱里,放着同伴要来买茶的一点钱和路上吃的一点干粮。伯父的故事讲得惊心动魄,我那时只是奇怪,不喝那一罐茶也不会怎么样,怎么竟要跑那么老远去买茶,而且还冒了生命危险。直到许多年后的今天,我才能猜想,火塘里那一罐代代相传的茶,想来也是一种精神和文化的传承吧。   羊街茶慢慢远去了,奶奶和伯父的故事也渐走渐远,我读书,长大,参加工作。不管是在单位里还是在家里,茶总是常备的,且不说茶的滋味如何,来了客人泡一杯茶是最通常和最基本的礼节。我自己是不太喝茶的,很少会有意识地给自己泡一杯茶,但也不拒绝,探亲访友,主人泡来了茶,也就品尝一杯,一方面也不失对主人的尊重。   我常常读些书,在大量关于茶的文字里,不论是种茶、采茶、制茶、饮茶,都是美事和雅事,茶的历史文化几乎相伴着中华五千年的文明史。中华地域广阔,文化多元,许多地方都有悠久和独特的茶文化。于是,我有时竟遗憾起家乡不产茶。不产茶叶,不采茶,不制茶,茶在家乡,便只剩下了饮茶这一道。也是在这时候,我才更多地了解到,就在我家乡的周围,巍山产茶,永平产茶,昌宁产茶,而与家乡相距一百多公里的下关,更是千年茶马古道上重要的茶叶加工和集散地,著名的下关沱茶,已有数百年的加工历史。   我有时候也会很庄重地为自己泡一杯茶,那往往是一种特定的心境:平和,宁静,适意。取少少的几片茶叶在杯里,冲上涨水,然后,静静地看茶叶在杯里慢慢舒展开,许多记忆和往事也便如茶叶一片片地展开,展开。茶叶慢慢展开,洇成一杯透明的绿;往事慢慢展开,洇成一种温暖的情怀。   这篇小文写到这里,看着流淌在屏幕上的一行行关于茶的记忆和故事,我想,我正适合给自己泡一杯绿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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