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你的忧伤高过我的背影

　　　　　　你的忧伤高过我的背影
　　 停电了，在没有月亮的晚上这种突然的黑暗就如同一把刀子剜去双眼，心都黑了，一种莫名其妙的的恐惧和惶恐。奶奶跳下炕，摸索着在垒的很高的纸盒里找到蜡烛，细细的火焰划出一丝光亮噌噌的往上窜。奶奶歪着头拨弄着灯心，她的苍老和瘦弱就在火焰里燃烧，我闻着烧焦的疲惫开始搜索奶奶被我拖累的痕迹。沟沟壑壑的皱纹、希落的白发、轻轻呻吟的疼痛，我发现刻在奶奶身上的这一切的苍凉无一不是被我拖累的证据。铁证如山！我转过脸把眼泪流在黑暗深处，黑暗有黑暗的好处隐秘的包容一些难以启齿的伤心。风烛残年的时刻，因是呆在家里等待落叶归根的年龄，可为了我还得随我的脚步去漂流。而我却利用爷爷奶奶对我的爱掠取了了一个孝顺的美名，一切天知道！我背过亮光以累的名义侧卧走进记忆的山山水水。那牛、那路、那家依然刮着昨天的风，下着今天的雨。
　　 奶奶是一头牛，一头拉着家行走的牛！我把拉着她的缰绳牵到九八年的日子。那时刚刚春来，我来不及换上母亲新做的布鞋，母亲就因着对父亲的绝望离家出走了。连续几天的天气一直是雨加雪，我们的心情绝望到了极点。所有的人都尽可能的释放着内心的悲伤和愤怒，爷爷的沉默让他面前的烟蒂迅速的堆成各种字符；我和妹妹的眼泪打湿母亲屋内的各个角落，企图从她的针线布脑里面搜索到一点线索；父亲暴烈的脾气每一声吼都是惊雷可以炸碎我们残存的希望。只有奶奶一如既往的做三顿饭，骂我们吃逼我们咽下最后的一口。父亲内心稍微安定的时候可以无声的接过奶奶手里的碗，在奶奶的注视下吃光，可在他情绪恶劣的时候，对奶奶大吼打翻奶奶手里的饭碗。奶奶拖着瘦弱的身体打扫完那些狼藉的碎片，继续盛一碗饭给父亲说：“人是钢，饭是铁，找人也得吃饱了肚子。”父亲便在奶奶苍凉的眼神里艰难的咀嚼着面条，把眼泪就着汤咽下，把男人的脆弱赤裸裸的放大给奶奶看。无数次奶奶背着我们到荒地里拖着长长的腔调哭泣，哭先人不保佑，求祖先保佑母亲早日回来。哭完了擦干净裤子上的土，把被风吹乱的头发整理好，该喂鸡的时候喂鸡，该做饭的时候做饭。所有的人等着奶奶说一些安慰的话等待着奇迹的发现，这些已经成了一种习惯，奶奶是一个奶妈，我们全都是心理哺乳期的孩子。那个时候没有谁对奶奶说过一句安慰的话，至今想来都让我心疼落泪。一个下午，奶奶步行到几十里的县城找算命的先生为母亲占卜。也许母亲的卦真的是个上上签，也许是那个算命的先生对奶奶的痛苦心生怜悯，说的话都是我们渴望的结果。奶奶没有歇一口气一路小跑的回来，这个消息确实让我们数日来疲惫缺氧的心给了一个痛快呼吸的机会。晚上没有听到父亲的翻身爷爷的叹息妹妹梦魇的哭泣，着实睡了个好觉，可第二天奶奶的脚却肿的下不来炕。树上有喜鹊叫，奶奶就会兴奋的说：“看喜鹊报信来了，你妈要回来了。”在那个时候，奶奶的每一句话都给我们近乎奔溃的神经注上一支希望的针剂，让它微弱的跳动。外婆家的人三天两头用拖拉机拉来几十号人问我们要人，嚣张的器焰，凛冽的愤怒，唾液乱飞，我们在人群里无助的如同鹰爪下无出躲藏的鸡。我的父亲也算是备受人尊敬的老师，立在角落里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奶奶陪着笑端茶倒水，说好话卑微到了极点。那个时候我特别恨母亲，甚至说过绝望的话：“我们别找她了，过几年重新找个后妈。”奶奶那一巴掌打的非常恨，骂我是没良心的白眼狼，奶奶说就是一路讨饭也要把母亲找回来。奶奶摸着我红肿的脸哭了，那是在母亲走后她第一次在我们面前哭。母亲回来以后，奶奶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告诉母亲外婆家老闹事的事情，也不要说族里所说的一些事事非非的事情。奶奶的的脚步走的更快了，起的最早睡的最晚。变着法把山药，面团做出多种花样来化解所有的危机，她能做的只能是这些，而这已是她的全部，她只盼家和人和。母亲至今不知道她走后发生的这些。十多年过去了，父亲也撒手人寰母亲也老了，我也明白了母亲当初的苦衷。因着对母亲的爱，对外婆家的人不能原谅的也都原谅了，有必要想提起他们当年对我的伤寒也没有必要再说了。直到现在，我依然听不得别人突然的大笑或怒骂，甚至听不得拖拉机的声音，一听大脑就瞬间空白，心跳，没有来由的恐惧。
　二零零二年六月，我的婚姻宣告破产。我带着不满周岁的孩子回到了家，输完了一切赢来了孩子。我和孩子的到来如同两颗钉子扎进奶奶的心，她怎么也不会想她心比天高的孙女会沦落到如此地步。晚上睡觉的时候，奶奶无意见发现我身体上的伤痕执意揽起我的衣服，那一道一道的青痕，一块一块淤血的伤如同一个十子架耻辱的背在我的身上。奶奶的手指颤抖的划过我的伤口抱着我哭。奶奶用烤熟的土豆片热敷我的伤口，夜夜如此，我身上的这些伤愈合以后我忘了疼，但这些伤却溃烂在奶奶的心上让她永远疼痛。有时候问孩子：“如果姥姥死了，我们怎么办？”渐晓人事的孩子眼里掠过一些惊慌着急的回答：“姥姥不会死，我和姥姥说好了他们要活一百岁，他们说要陪着我们一起老。”奶奶的爱和生命被我和孩子疯狂的榨取，可她却是那么的心甘情愿甚至因为她的老不能陪我们永远而感觉有欠于我们，尽可能的预支她的爱和生命。奶奶对我养育之恩我未及报答，她的手又在儿子的尿布间来回的穿梭。从三个月的婴儿到如今背着书包上一年级的儿子，奶奶付出的艰辛却是我无法用语言去丈量的，我常常摊开手心看，奶奶的汗水和泪水顺着每一个纹路在流淌。有时候做梦梦见奶奶死了，直到自己哭着醒来，醒来的疼痛和恐怖让我彻夜不眠，我把泪水流到天亮以前。那一刻，我只想披着夜色回到奶奶的租屋求他们不要离开我们，陪我一起老。第二天在租屋内的土炕上，我把这个梦说给奶奶听。爷爷说这是个好梦，给你奶奶增寿呢。奶奶笑着说：“我的博博（儿子的乳名）还没有长大，怎么可以死？老天是长眼的，再多活几年我的博博长大了，自己拿着钥匙可以开门了，死了也就放心了。”左手摸着儿子的脸，右手摸着我的手，在她眼里我们娘俩就是小孩子和大孩子。一月份，奶奶出门栽到了爬起来就开始胡言乱语，神志不清。在医院里，只要稍微清醒奶奶就自语：“丫头下班了，博博也放学了，中午饭都还没做炉子都灭了。不行，我得回去。”就开始摸索着下床了，谁都拦不住。我和孩子赶到医院，奶奶看到我们情绪才能稳定。奶奶病好以后，我把这些说给她听，奶奶茫然的笑着说自己什么也不记得。
　　“来电了！”儿子的一声欢呼灿烂的把黑夜都可以点燃，坏小子几步下去打开电视一头钻到《红猫蓝兔七侠传》里面阅读自己的快乐。“不早了，你也回去吧，早点睡觉，最近又瘦了。”奶奶说着把两袋奶子装进我的包里叮咛我睡觉的时候一定要喝。我走在前面，奶奶走在后面，她习惯的把我送到路灯下，直到转过弯看不见我她才小心的蹒跚的回去。我转过头，奶奶依然以路标的姿势站立着，她躺到的影子是那么苍老瘦小似乎我可以摘下来握在手心里。“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故，胡为乎中露；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躬，胡为乎泥中！”在啸啸的风里我终于痛快的泪流满面。再回首，奶奶你的忧伤高过我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