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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诗经里的植物(三)

2020-11-18叙事散文梅朵
五、墙有茨 墙有茨,不可扫也。中冓之言,不可道也。所可道也,言之丑也。——《诗·庸风·墙有茨》夜深时,最惬意的事,莫过于关了电脑,“啪”地一下点亮床头灯,然后,拥衾斜倚床头,自枕下摸出《诗经》,翻开,闲读一二节。所谓闲读,亦无非是,绕过考据
          五、墙有茨    墙有茨,不可扫也。中冓之言,不可道也。所可道也,言之丑也。
          ——《诗·庸风·墙有茨》

  夜深时,最惬意的事,莫过于关了电脑,“啪”地一下点亮床头灯,然后,拥衾斜倚床头,自枕下摸出《诗经》,翻开,闲读一二节。所谓闲读,亦无非是,绕过考据和索引的繁复庄重,以一颗消遣的心,揣测两千多年前的人和事。这样的时光,是属于一个人的,静切,知足,安然。

  据说,《墙有茨》是史上最著名的八卦诗,所八卦的,是宫廷淫乱之典实。故事的女主角叫宣姜——齐国美艳绝伦的公主。她十五岁时,许配给卫国的太子伋,要大婚了,伋父卫宣公贪其美色,在淇水河畔筑了新台,纳媳为妾,生有二子寿和朔。宫廷向来多角斗,在一场权力的争夺中,伋和寿惨遭卫宣公和朔的杀害。后来,卫宣公死,宣姜又下嫁给了伋的胞弟公子顽,再生再育,儿女成群。宫中这些龌龊的事,几乎乱的理不出头绪,太丑陋了,就像蔓生于墙上的茨,不可扫,不可襄,不可束,连下里巴人都嫌丢人现眼,耻于说道。我却读来有悲凄,觉得,这应该是唱给宣姜的哀歌。

  茨——如今我们叫做蒺藜的小草,分明是宣姜的化身。

  春天来时,蒺藜葡地或附墙而生,柔柔的茎蔓上,细叶如羽,清灵娟秀,翠色可人,一如她出嫁前的好时光。她也是爹地的小女儿啊,贵为公主,日子必是蜜糖一样甘甜。

  入夏,蒺藜纷繁开出花来,碎小的黄花,半掩在寂静的绿里,像天使的面庞,明媚,轻柔,楚楚而动。她呢,也是这样的一朵花儿吧,等一个爱自己的人来采,那个人是伋——卫国翩翩一太子。美女恋英雄,佳人爱才子,故事若这样写下去,就是以花好月圆收场了,哪怕像梁祝那样化蝶也好,总不枉有情互相牵念一回。

  可惜,花期短暂,红颜命苦,真正娶她的人,是将要做她公公的卫宣公。一朵花陷进了泥沼里,无助,无望。总是要挣扎一下的,至少在心里呐喊一声,给自己壮胆。像蒺藜,在弱小的身躯上,表现出一种强大来。实在无法相信,这样一朵娇柔无力的花,谢过后,会在枝上结出魔鬼般的果——蒺藜子,一果分五瓣,放射状排列,每一果瓣上,都有长短芒刺各一对。宣姜也把所有的温柔都藏起来,从此后,要以一颗带刺的心面对。在蒺藜,这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武器,在宣姜,却是人性的自我毁灭。那些刺,刺向别人的同时,也伤了自己。卫人无情地骂她:子之不淑。

  这怪不得她。一个女子,兜兜转转在三个男人之间——竟然,他们还是父子,母不母,妻不妻,该有多么不堪。风言风语里,一颗心冷透了吧,可是,心里的苦,与谁人说?又向哪里,借一点温暖来焐心窝?认了命吧。也只能这么着。

  意外发现,茨还叫屈人。宣姜也是屈人。         六、参差荇菜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诗·周南·关睢》

  中学时读《关睢》,绕来绕去,总是旖旎在“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一句上。“关关睢鸠”和“参差荇菜”,如果没在习题上出现,是不会主动去关心的,就好像看琼瑶的言情剧,只在意双林和二秦的悲喜,其余的,全当成了配料,有不有均可。——这是小女生认死理的浅薄。

  却无比感激那时的浅薄,让我在一把年纪后重读《关睢》,可以绕过汉儒们刀切豆腐似的解说定式,依靠想象,体会出一点别意来,把瘦弱的诗心喂饱。

  是暮春之时吧,河水盈盈,草色青青,睢鸠关关唱和,一腔爱意,在婉转悠扬的歌声里尽情表露。此时,此景,此歌声,撩拔起一个男子的春情,他意念中要娶的人,清嘉娴淑、慧美双修。这样的心思,两千年后的男人更甚。王洛宾对着草原唱: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我愿做一只小羊跟在她身旁,我愿每天她拿着皮鞭不断轻轻打在我身上。可是,这样的好姑娘去哪里找?寻寻觅觅不得,佳期也只好在“寤寐思服”、“辗转反侧”中一推再推了。

  我钟情那些参差而长的荇菜,也叫莕公须,或者金莲儿的水草。春来,一顷柔波之上,玉一样的新绿,疏落地漂浮着,映了天光水色,圆润亮泽。根须和白色的茎暗藏水下,纵横交错着,绿,也由此固守着一方水域,并不随波逐流。这样的光景没有多久。一场小雨过后,新绿像绸缎一样抖开,铺满水面。荇叶田田,绿意又深了一层,越发让人迷醉了。杜甫有诗:林花著雨胭脂湿,水荇牵风翠带长。水荇牵风,多么调皮,不由得叫一声好。

  黄花是什么时候开在绸缎上的?一开就“弥覆顷亩”,阳光下,金灿灿的一片,太耀眼了,夺了荇叶的彩头。金莲儿的名,许是就这么得来的吧?第一次见,我惊奇于它的质感,花瓣如茜纱裁成,薄薄的,纱丝清晰可辨。忍不住伸手揉捻,指尖上,花毁成泥,方有了真实的感觉。

  荇菜在徐才子的诗里,有着别样风情:“……软泥上的青荇,油油的在水底招摇;在康河的柔波里,我甘心做一条水草!”(徐志摩《再别康桥》)。如果,他傍依的那株水草是林徽因,他必是心甘的了。后来想,也不确定。“没吃到的天鹅肉,才是天鹅肉,吃到了,都成了粪土。”——这是大意,却忘记了是在那里看到的。张幼仪、陆小曼都是他爱而娶之的人,也都不是凡俗之辈,结果,落得一个被弃、一个受冷落的收梢。倒是林徽因,让他爱到最后,成就一段至死不愈的爱情佳话。

  那个男子后来也娶妻了吧?但他娶的,肯定不是心心念念的那一个。他也打算收了心好好过日子的,对妻子好,对儿女尽责,怎奈心随情动,痴缠不清。夜阑,枕边人安然入梦了,他却睡不着,翻来覆去,把床板摇着吱吱响。又想起那个佳人来了,幻想着,抚琴鼓瑟向她示好,讨得佳人一笑,然后,钟鼓齐鸣,和她举行一场盛大的婚礼。这个人世,爱情均是如此的吧,要求而不得,才更有吸引力。

  在《关睢》面前,时间是静止的。二千多年之后,淑女窈窕依然,君子辗转未息。荇菜,参差着,枯了又荣。

          2007-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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