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祭奠爷爷
2020-11-18抒情散文琪儿絮语
爷爷离开我们已经十年了。当年种在坟前的两棵小柏树,如今已有碗口粗了,枝繁叶茂,如巨大的华冠遮在爷爷的坟上,为他挡风避雨,寂寞的冬天为他作伴,炎热的夏天为他抵挡酷暑。鸟儿在树林间穿梭,偶尔会落在爷爷坟头的树枝上啁啾,为他弹奏音乐。爷爷埋在村
爷爷离开我们已经十年了。当年种在坟前的两棵小柏树,如今已有碗口粗了,枝繁叶茂,如巨大的华冠遮在爷爷的坟上,为他挡风避雨,寂寞的冬天为他作伴,炎热的夏天为他抵挡酷暑。鸟儿在树林间穿梭,偶尔会落在爷爷坟头的树枝上啁啾,为他弹奏音乐。
爷爷埋在村里的后山上。离村2里多路,沿着山坡的红薯地,爷爷的坟在半山坡上。这里已经形成了规模不小的坟院。农民与土地的关系就是如此地紧密,生前在这片土地上劳作,汗水滋润着土地,土地养育着人;死后这片土地以宽厚的胸怀接纳着躯体,血肉躯体化作尘土肥沃着这片土地,滋育着土地上的树木花草。
在我们豫西地区,村庄的附近,哪里树木最茂盛,哪里就一定是坟地。山里的农民像经营自己的院子一样,对死后的归所非常看重。现在土地珍贵,政府规定死人不能跟活人争地,坟地都划在不能种庄稼的山坡上。山里人讲究要选避风向阳的山坡,坟面前有河水流动,坟后面有山峰做依靠。谁家有老人去世,都要请一个风水先生来看阴宅。三里五村都会有一个比较出名的风水先生,婚丧嫁娶、盖房架屋都要选个吉日,去去心病。 我们这里有个风俗,每年农历二月十五是上坟的日子,家里的男丁都要到祖坟上去祭奠,带着草纸冥票,还要带些蒸馍,猪肉,水果一类的东西,到坟上祭献。带些剪好的白纸条挂在坟前的树枝上,纸条随风飞舞,营造出一种肃穆的气氛。还要带上铁锨,把坟堆整理整理。只有这一天可以在坟上动土,坟里的主人不会怪罪,周围的坟主也不会怪罪。因为年年整修,多年的坟,都是高高的,草木旺盛,标志着后人人丁兴旺。每年的二月十五,只要没有天塌下来的大事,每家至少要有一个男人要到祖坟上祭奠,去的人越多,说明后人越兴旺。哪家没人上坟,坟堆平平,没有树,没有碑,或者碑倒了,不是没有后人,就是后人不孝顺,那是要遭到众人耻笑的。 长期以来形成的规矩,女人不能上坟。按风俗,我没有资格在二月十五到坟上去,每年都是父亲、小叔和在老家的堂弟们去给爷爷上坟,我只是在每次回老家看望父母时,带上草纸和冥票去看看爷爷。 沿着河坝,穿过老乡的红薯地,走向杂草丛生的坟院。因为对坟地的敬畏,牛倌羊倌不敢把牛羊赶到这里,顽皮的孩子们因为怕鬼也不敢来,坟前的柏树都不受损害地成长起来,这一面山坡上的植被出奇的好。 酷暑季节走进坟院,顿感一阵凉爽,如同猛然走进一座空调房间。让人惬意的同时,心里顿时肃然起敬。 我们村共有13个生产队,从村西头到村东头依次排列。长期形成的习惯是西边的土地和山坡属于西边几个生产队,东边的土地和山坡属于东边的几个生产队。哪个生产队的人去世了就埋在哪个生产队的山坡上,所以坟里的这些人,活着的时候是街坊邻居,一起劳作,一起生活,鸡犬之声相闻;死后也是街坊邻居,坟墓紧紧相挨,坟前的树木枝叶相触,花草茎蔓缠绕。 慢慢地绕过一座座坟墓,轻轻地不要打扰这里的住户。从坟前的石碑上斑驳的字迹,偶尔能认出某个人是我的近邻,或是远房亲戚,脑海中能跳出他(她)们或模糊或清晰的影子来。有些名字听都没听说过,可从石碑上那长长的一串立碑人的名字中,发现一个认识的人来,就知道这是某某的爷爷或老爷。 终于走到爷爷坟前。父亲把爷爷的坟护理得很好,坟堆上从别处移来的迎春花长得极为茂盛,柔韧的枝条郁郁葱葱,把整个坟堆衬托得很高大,像一个绿色的小城堡。春天花开的时候,黄色的迎春花像千万只小喇叭,在阳光下怒放,把整个坟堆装扮得异常美丽。爷爷地下有知的话,心情一定不错。 把坟前的杂草除去,露出一小片空地,把带来的草纸和冥票放在空地上点燃,“爷爷,我们看你来了”。草纸和冥票在火光中变了颜色,化作灰片,一阵风过,黑色的灰片被卷起来,像一只只蝴蝶在林间飞舞。趴在坟前地上作三个揖,磕三个头,在心里祝福爷爷在那边一切都好,祈求爷爷的神灵保佑在这边的一家人无病无灾,幸福安康。 远在几百里外的城里,偶尔夜里会梦见爷爷,音容笑貌依然。稀疏的头发,花白的胡须,弯如弓的腰身,蹒跚的步履,一如生前。第二天就赶紧往家里打电话,让父亲到爷爷的坟上看看,烧点纸钱。有时母亲笑我:“你咋也迷信了?”想一想,我也觉得自己好笑。 我记事时,爷爷已是头发花白弯腰弓背的老头了。长年穿着小领布衫,大腰裤子,腰里紧着用布绳搓成的腰带。他像一头老黄牛,只知道埋头干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已经把它磨砺成了很沉默很木纳的人。他很少给我们讲什么,也没有给我们买过吃的喝的玩的东西,因为奶奶当家,家里又困难,他身上没有一分钱。 爷爷教过书,做过保长,服过刑,一生曲折坎坷,但他从来没有给我们讲过他的过去。我一直不知道爷爷是故意装聋作哑,还是真的因为年迈而耳聋眼花,记忆衰退,对往事他只字不提。我对爷爷的一些了解,还是从小爷和邻居大伯的片言只语中获得的。 记得爷爷的唯一嗜好就是吸烟。他有一个烟袋锅,后面吊着一个黑布烟袋,烟袋里装着半烟袋烟末。这些烟末是爷爷捡人家的剩烟头攒的。爷爷的空闲时间就是到街上低着头东瞅瞅西看看,发现一个烟头赶紧捡起来,捏在手心里。从街上转一圈回来,捏一把烟头,多的一二十个,少的几个。爷爷把这些烟头剥开,小心翼翼地把烟末抖在纸上,然后把纸折合,把烟末倒入他的烟布袋中。爷爷吸烟舍不得用火柴,常常趁奶奶或母亲烧火做饭时,爷爷把烟末装入烟袋锅里,用手指压实,到灶火就着锅洞里的火苗吸一袋烟。 多年后,一个同事跟我谈起吸烟有害健康的问题,他说:“吸烟的习惯我是改不了了,为减少尼古丁,专吸高档烟。另外一支烟只吸前半部分,烟蒂很长就扔掉,尼古丁都集中在后半截烟丝里,这样可避免吸收有害物质。”听了他的话,我的脑海马上想起了我的爷爷,他吸的都是人家吸剩下的烟头,农村人吸的本身就是三二毛钱的劣质烟,又吸剩得很短,尼古丁一定很严重。爷爷年老的时候,经常咳嗽,没有去医院查过究竟是什么病,但现在想想,一定与常年吸食这样的烟末不无关系。 农村人勤劳惯了,像一只旋转的陀螺不能停止下来。包产到户以后,农村的生活慢慢有了好转,爷爷的年龄也越来越大,基本上不再下地干活。但他闲不住,吃过饭就用铁锨柄挑着一只箩头到村里的路上捡牛粪。一晌能捡回一箩头、半箩头牛粪来,倒在猪圈里和猪粪一起沤。家里人不让他去捡,不听,仍然去。我们那儿烧柴很困难,有几年,家家户户做饭烧麦秸,爷爷又承担了拽麦秸的任务,灶火的麦秸快烧完了,爷爷就拿上麻包到麦场拽麦秸,拽满一麻包背回来,从来没耽搁过做饭。 我们家是大姓,村西头全部都姓祝。听奶奶讲过,旧社会祖上的坟地很是气派,柏树遮天蔽日,上百年的树很多,粗得张开双臂都抱不住,成为乡里的一道风景。土改时,坟被政府平了,树木被伐了。我们已经找不到祖坟了。等我记事时,那里是我们生产队里的一块上等地,又平整,又肥沃,又能引来溪水浇地。 十年前爷爷去世时,我们把他送到后山坡上,看着他的棺材一点点落入挖好的墓穴,看着村里人一锨锨铲土把棺材盖住,一锨锨用黄土堆起坟堆,看着村里人离去后,父亲和小叔在坟前种下几棵1尺高的小柏树苗。爷爷的坟地从此就是祖坟了。 十年过去了,爷爷住过的房间现在已经装修一新了,爷爷的衣物在他去世时往棺材里装了一部分,一部分烧掉了。现在家里没有爷爷的一点痕迹,甚至没有留下一张照片。但在我的心里,爷爷的样子依然清晰如昨。尽管爷爷只是一个小人物,尽管我不能常到爷爷的坟前祭奠,但亲爱的爷爷,我永远怀念你。
在我们豫西地区,村庄的附近,哪里树木最茂盛,哪里就一定是坟地。山里的农民像经营自己的院子一样,对死后的归所非常看重。现在土地珍贵,政府规定死人不能跟活人争地,坟地都划在不能种庄稼的山坡上。山里人讲究要选避风向阳的山坡,坟面前有河水流动,坟后面有山峰做依靠。谁家有老人去世,都要请一个风水先生来看阴宅。三里五村都会有一个比较出名的风水先生,婚丧嫁娶、盖房架屋都要选个吉日,去去心病。 我们这里有个风俗,每年农历二月十五是上坟的日子,家里的男丁都要到祖坟上去祭奠,带着草纸冥票,还要带些蒸馍,猪肉,水果一类的东西,到坟上祭献。带些剪好的白纸条挂在坟前的树枝上,纸条随风飞舞,营造出一种肃穆的气氛。还要带上铁锨,把坟堆整理整理。只有这一天可以在坟上动土,坟里的主人不会怪罪,周围的坟主也不会怪罪。因为年年整修,多年的坟,都是高高的,草木旺盛,标志着后人人丁兴旺。每年的二月十五,只要没有天塌下来的大事,每家至少要有一个男人要到祖坟上祭奠,去的人越多,说明后人越兴旺。哪家没人上坟,坟堆平平,没有树,没有碑,或者碑倒了,不是没有后人,就是后人不孝顺,那是要遭到众人耻笑的。 长期以来形成的规矩,女人不能上坟。按风俗,我没有资格在二月十五到坟上去,每年都是父亲、小叔和在老家的堂弟们去给爷爷上坟,我只是在每次回老家看望父母时,带上草纸和冥票去看看爷爷。 沿着河坝,穿过老乡的红薯地,走向杂草丛生的坟院。因为对坟地的敬畏,牛倌羊倌不敢把牛羊赶到这里,顽皮的孩子们因为怕鬼也不敢来,坟前的柏树都不受损害地成长起来,这一面山坡上的植被出奇的好。 酷暑季节走进坟院,顿感一阵凉爽,如同猛然走进一座空调房间。让人惬意的同时,心里顿时肃然起敬。 我们村共有13个生产队,从村西头到村东头依次排列。长期形成的习惯是西边的土地和山坡属于西边几个生产队,东边的土地和山坡属于东边的几个生产队。哪个生产队的人去世了就埋在哪个生产队的山坡上,所以坟里的这些人,活着的时候是街坊邻居,一起劳作,一起生活,鸡犬之声相闻;死后也是街坊邻居,坟墓紧紧相挨,坟前的树木枝叶相触,花草茎蔓缠绕。 慢慢地绕过一座座坟墓,轻轻地不要打扰这里的住户。从坟前的石碑上斑驳的字迹,偶尔能认出某个人是我的近邻,或是远房亲戚,脑海中能跳出他(她)们或模糊或清晰的影子来。有些名字听都没听说过,可从石碑上那长长的一串立碑人的名字中,发现一个认识的人来,就知道这是某某的爷爷或老爷。 终于走到爷爷坟前。父亲把爷爷的坟护理得很好,坟堆上从别处移来的迎春花长得极为茂盛,柔韧的枝条郁郁葱葱,把整个坟堆衬托得很高大,像一个绿色的小城堡。春天花开的时候,黄色的迎春花像千万只小喇叭,在阳光下怒放,把整个坟堆装扮得异常美丽。爷爷地下有知的话,心情一定不错。 把坟前的杂草除去,露出一小片空地,把带来的草纸和冥票放在空地上点燃,“爷爷,我们看你来了”。草纸和冥票在火光中变了颜色,化作灰片,一阵风过,黑色的灰片被卷起来,像一只只蝴蝶在林间飞舞。趴在坟前地上作三个揖,磕三个头,在心里祝福爷爷在那边一切都好,祈求爷爷的神灵保佑在这边的一家人无病无灾,幸福安康。 远在几百里外的城里,偶尔夜里会梦见爷爷,音容笑貌依然。稀疏的头发,花白的胡须,弯如弓的腰身,蹒跚的步履,一如生前。第二天就赶紧往家里打电话,让父亲到爷爷的坟上看看,烧点纸钱。有时母亲笑我:“你咋也迷信了?”想一想,我也觉得自己好笑。 我记事时,爷爷已是头发花白弯腰弓背的老头了。长年穿着小领布衫,大腰裤子,腰里紧着用布绳搓成的腰带。他像一头老黄牛,只知道埋头干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已经把它磨砺成了很沉默很木纳的人。他很少给我们讲什么,也没有给我们买过吃的喝的玩的东西,因为奶奶当家,家里又困难,他身上没有一分钱。 爷爷教过书,做过保长,服过刑,一生曲折坎坷,但他从来没有给我们讲过他的过去。我一直不知道爷爷是故意装聋作哑,还是真的因为年迈而耳聋眼花,记忆衰退,对往事他只字不提。我对爷爷的一些了解,还是从小爷和邻居大伯的片言只语中获得的。 记得爷爷的唯一嗜好就是吸烟。他有一个烟袋锅,后面吊着一个黑布烟袋,烟袋里装着半烟袋烟末。这些烟末是爷爷捡人家的剩烟头攒的。爷爷的空闲时间就是到街上低着头东瞅瞅西看看,发现一个烟头赶紧捡起来,捏在手心里。从街上转一圈回来,捏一把烟头,多的一二十个,少的几个。爷爷把这些烟头剥开,小心翼翼地把烟末抖在纸上,然后把纸折合,把烟末倒入他的烟布袋中。爷爷吸烟舍不得用火柴,常常趁奶奶或母亲烧火做饭时,爷爷把烟末装入烟袋锅里,用手指压实,到灶火就着锅洞里的火苗吸一袋烟。 多年后,一个同事跟我谈起吸烟有害健康的问题,他说:“吸烟的习惯我是改不了了,为减少尼古丁,专吸高档烟。另外一支烟只吸前半部分,烟蒂很长就扔掉,尼古丁都集中在后半截烟丝里,这样可避免吸收有害物质。”听了他的话,我的脑海马上想起了我的爷爷,他吸的都是人家吸剩下的烟头,农村人吸的本身就是三二毛钱的劣质烟,又吸剩得很短,尼古丁一定很严重。爷爷年老的时候,经常咳嗽,没有去医院查过究竟是什么病,但现在想想,一定与常年吸食这样的烟末不无关系。 农村人勤劳惯了,像一只旋转的陀螺不能停止下来。包产到户以后,农村的生活慢慢有了好转,爷爷的年龄也越来越大,基本上不再下地干活。但他闲不住,吃过饭就用铁锨柄挑着一只箩头到村里的路上捡牛粪。一晌能捡回一箩头、半箩头牛粪来,倒在猪圈里和猪粪一起沤。家里人不让他去捡,不听,仍然去。我们那儿烧柴很困难,有几年,家家户户做饭烧麦秸,爷爷又承担了拽麦秸的任务,灶火的麦秸快烧完了,爷爷就拿上麻包到麦场拽麦秸,拽满一麻包背回来,从来没耽搁过做饭。 我们家是大姓,村西头全部都姓祝。听奶奶讲过,旧社会祖上的坟地很是气派,柏树遮天蔽日,上百年的树很多,粗得张开双臂都抱不住,成为乡里的一道风景。土改时,坟被政府平了,树木被伐了。我们已经找不到祖坟了。等我记事时,那里是我们生产队里的一块上等地,又平整,又肥沃,又能引来溪水浇地。 十年前爷爷去世时,我们把他送到后山坡上,看着他的棺材一点点落入挖好的墓穴,看着村里人一锨锨铲土把棺材盖住,一锨锨用黄土堆起坟堆,看着村里人离去后,父亲和小叔在坟前种下几棵1尺高的小柏树苗。爷爷的坟地从此就是祖坟了。 十年过去了,爷爷住过的房间现在已经装修一新了,爷爷的衣物在他去世时往棺材里装了一部分,一部分烧掉了。现在家里没有爷爷的一点痕迹,甚至没有留下一张照片。但在我的心里,爷爷的样子依然清晰如昨。尽管爷爷只是一个小人物,尽管我不能常到爷爷的坟前祭奠,但亲爱的爷爷,我永远怀念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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