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我的河塘我的花
2020-11-19叙事散文房子
我的河塘我的花梦从河塘开始,水面巨大而宽阔,安静地躺在村庄的背部。三面旷野的包围中,带着沉潜的表情。它身躯狭长,头卧西方,东边两端分岔的支流,则是它恣肆伸展的两只长腿。早年的岁月,我游动在它的周围,成为它身躯上一个须臾不散的幽灵。野花在河塘
我的河塘我的花
梦从河塘开始,水面巨大而宽阔,安静地躺在村庄的背部。三面旷野的包围中,带着沉潜的表情。它身躯狭长,头卧西方,东边两端分岔的支流,则是它恣肆伸展的两只长腿。早年的岁月,我游动在它的周围,成为它身躯上一个须臾不散的幽灵。
野花在河塘四周,姿色绚烂,这些色彩隐隐的呼唤,由弱而强,从我身体里滋生各种颜色的火焰。后来,我的内心燃烧起来。夏日黑夜,我脱去衣服,裸身奔跑、呼喊。夜空下,水面闪出幽蓝的光,奶黄的月晃荡在上面,像梦中一张少女的脸。模糊的知觉中,我想象躲在我刚刚成熟的身体里的女孩。她同时隐身在广大而神秘的河塘里,让我望眼欲穿。对岸的芦苇丛则在水流的呜咽里,顺着东北处的堤坝的一个圆形的水泥管孔传着隐约不断的声响。它们在这个叫后滩村子的北面,被三面刮来的平原野风,漫无边际地吹出猎猎响声。
狂风过后的白日,半伸到水中的一块村妇洗衣的青石板上,落下了散落的花瓣。零落而残损的花,触目惊心。“别到河塘去,水会淹死人的。”这是母亲的声音,音质有些惶恐,而又是异常的年轻。我便幻觉到母亲没有皱纹的面孔,想到我只是一个孩子。可是母亲为何发出尖锐的声音。我的身体发抖。从散落碎花的青石板旁边离开,我走得小心缓慢。我不懂这些花为何经不起风吹雨打,把我弄得异样脆弱。
家宅基的后面,斜坡一直插进水里,从水岸上来半坡摇晃的芦苇,芦苇头上的缨红凭添了一种泛滥的色彩。忽然,我内心怪罪母亲讲了那样的事。母亲说,她来到村子之前,一些人在秋天死在这个河塘,水草和荷花们都长得相当旺盛。站在院子里的母亲,能够听到从河塘传过来像人发出的种种声音。这声音突然靠近我的身体,缩紧我周身的毛孔,让我突然地战栗。而此时,满河塘的莲花悠然从眼前出现,缨红色的芦苇花与河塘四周的野花集结起来,明媚而晴朗当中,少女清瘦而明亮,……这一刻。我恍然清醒,拒绝母亲的消息。母亲不能这么毁灭这个河塘。我的梦才刚刚开始,母亲不能遏止它们的产生。我听到自己的呼喊。
分娩出母亲的身体,我本是自由的个体。但是,母亲的影子总是因为何塘而包围我,可是,我内心泛滥的青春气息,和这个河塘发生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使我产生了长久挣脱的感觉,内心和外在逐渐分歧为两个世界。
天色阴暗,风雨快来的时辰,母亲指着北面,我看到她的手指发抖。“你不想死,就不要到那个河糖周围去疯!”母亲还说:“你这孩子,为什么总不肯听话。不听话的孩子,总是有危险的”。我却在母亲说出的危险里,感觉到美和幻觉神秘吸引。我需要它们。它们在我的身体里制造了某种生机。绕开母亲的视线,我常常走近河塘。太阳的光芒金子般撒在水面上的秋天,荷挺直的绿色秸杆上弯着硕大头颅的莲蓬。我腿掉短裤,光着脚丫,从一个棵半歪到河塘的老柳树身上走过去,双手坠着树身,落入荷叶密布的深绿色水中。那一刻水泡从我的腿部开始沿着身体的肌肤上升,一直串到水面,我快意地打着寒战。我知道,这些水,和水中的莲花弥漫的气息,都是我的身体和知觉所渴望的。
在白日晴朗的河塘边,一群孩子中间,穿蓝色衣服的少女用手指水中的我,孩子们一起狂欢喊叫,他们让我掐下河叶中间朵朵成熟的莲蓬。他们和我一样喜爱里面的果实。对岸的芦苇花从我眼前闪过。我发觉,穿蓝色衣服的少女,就是出现在梦里的孩子。她微黑而带光泽的面孔上,小巧的五官,满面春天的微笑。上岸后,我把一粒粒鲜嫩的莲子分到伸开的小手,她嫩红的唇缝间,闪着一对虎牙细碎的光芒。
后来,集结了一群孩子,我和他们构成了一个整体,我用一块磨石把生锈的镰刀噌得哧啦哧啦的响,我用镰刀削出一把柳木的匕首,看上去锋利无比的木刀佩带在腰间。我和他们列队,绕着河塘,走遍乡村的夜晚。终因为孩子之间的争端和打架,母亲因为我的屡次不听话而赶我出了家门。在河塘边一个草垛里,望着河塘上空的明月,我似睡非睡。听得见母亲大声呼喊我的声音,听得见穿蓝色衣服少女和我母亲对话的声音,少女尖细柔软的嗓音从我头发进入我的大脑,穿过我身体的各个部位,我酥然在她声音里,内心忽然孤独而忧伤。少女给我送来饭食,但我拒绝她按母亲的意思要求我回家。我在麦草的洞穴温暖的秋天的夜晚,听着那些从河塘和四周此起彼伏的虫鸣,进入一团无声无息的黑暗世界。
此后,母亲眼睛警惕地盯住那个侧身才可过去的墙壁缝隙,那条缝隙通往房屋后面的河塘。我闪身而过的影子,被母亲尖锐、急促声音捉住。母亲用恐怖地声音说出:天黑以后河塘里有“马猴”。“马猴”红眼绿鼻子,四个毛蹄子,走路啪啪地响,要吃活孩子。我并不害怕母亲制造的这个“马猴”,并一再地离开母亲的视线,而每次因为下河塘和跟随的孩子发生争执,都会遭受到母亲严厉的斥责,母亲也不断地用她手里的烧火棍抽打我的身体,我开始没有逃跑,而是在母亲越打越生气时,我被人扯着衣服才跑出去。
之后的一个秋天,我见证了穿蓝色衣服的少女溺水而亡。少女在到河里捞田螺和水虾,被河塘底一个巨大石头缝隙绊住手脚没能浮出水面。大人们说少女是被早些年溺水死亡的魂魄带走了。因为这些魂魄,四周的野花开得出奇的鲜艳,河塘的莲和水草旺盛的让他们不敢想象。我疑惑这样的说法。我不知道死亡和这究竟有没有这样的关系。但是穿蓝色衣服的少女却像一团阴影,让我挥之不去。我的惶恐终因她的死亡而变得十分真切起来。几年之后,在人们眼里,我变成了看上去循规蹈矩的孩子。我知道,我的河塘我的花,在过往里,被什么东西扼杀了,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幻觉。
多年之后,我流落他乡。在异地的房间,我明白了许多东西的衰落,与我一起生长具有着难以抗拒的衰败。剥蚀了原始的单纯的属于我个人美好而恣肆的想象和感觉。在抗拒中,各种各样的噩梦仿佛都来自那个河塘。我的河塘终于面目全非。水源干枯,莲花绝迹,野花不复存在。没有了危险。伴随着时间的流逝,连少女死亡的消息,也已陈旧而古老。
只是,源于这些记忆,我的河塘我的花,在人世的经验里,构成了身体和情感的,一种激发我的东西。倘若它们不曾逝去,它们定然会切近我,触摸我,让我拥有疼痛的幻象时,给我灵魂花开的另一种生存空间。
2004年10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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