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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原创] 一条路上的三道关隘

2020-11-20抒情散文野猪皮
有一年,我乘车从县城出发,向西至青龙山,去寻找后金时代的建州三关。蜿蜒的公路劈开崇山峻岭,黑色红旗车紧贴地势起伏,人如端坐马背,疾驰飞奔。车轮辗动沙子的碎响,像遥远的隐隐马蹄声,一路尾随。一夜小雨初晴,白雾氤氲,北方深秋的丛林在前进中绵绵不
  有一年,我乘车从县城出发,向西至青龙山,去寻找后金时代的建州三关。蜿蜒的公路劈开崇山峻岭,黑色红旗车紧贴地势起伏,人如端坐马背,疾驰飞奔。车轮辗动沙子的碎响,像遥远的隐隐马蹄声,一路尾随。   一夜小雨初晴,白雾氤氲,北方深秋的丛林在前进中绵绵不断。行约三十公里处,乍看青龙山静若卧龙,在晨光里安睡不醒。背靠巨龙的水手村,但见炊烟飘散,鸡狗在街巷跑动,农户门前的山楂树上,挂着红红的果实。杨树掉光叶子,青色的枝桠高高伸向空中。我们下车,在路旁一头扭身昂首的豹子雕像伫足。基座上刻着满汉两种文字:雅尔哈关。这时候,村里出来一个老人,听说我们来寻找三关,就指着他家房东的一条土塄告诉我,那是原先的边墙,往北延伸至山峰。   我错愕,印象中可攻可守的军事设施,居然和农民堆砌的顽石没什么两样。昔日的战争道具,在时光中演绎成农家的界限。我心怀感慨,顺老人的指点,穿越收割后的庄稼地向北。此时秋阳高悬,土地冻层溶化,黑褐的湿土粘连鞋底,行走艰难。到山坡,边墙的痕迹较之山下清晰,一侧为土夯,一侧石头垒砌,已坍塌的高不盈尺。在山上要靠近边墙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一人多高的荒草,成片的荆棘,灌木,树桩,及松叶松林阻碍视线,勾连衣服。不长时间,手被尖刺挂破流血,脸被树枝抽拉得生疼。还有冷砺的风,在头顶呼啸,呜呜的声音,仿佛擂打的鼓角,让偏离同伴的我惊恐。凹陷的深坑,被厚实的树叶覆盖,表面的平整,诱使我一脚跌下去。蹲坐在腐熟的败叶上面。联想到战死的尸体,伤残的骨骼,曾经就掩埋在土坑里,与我隔着几层纤维的距离。惊秫中猛然顿悟:战争,原来离我真的不远。当年的努尔哈赤盘踞这里,指挥千军万马,刀戈相撞,箭镞乱飞,凭天险扼守要冲 盟誓阀明,降伏叶赫、哈达、乌拉,遍地鲜血鞍鞯,旌旗蔽日。但时间能够抚平一切,站起身来遥望,四百年后的阳光明媚如春,照耀着河流,树木。近处田地纵横,远处苍山如黛。散落的农舍恬然安静,杂然几声狗吠,母亲召唤孩童。想来,多伟大,多骄横的一个人,也抵不住时间的熬炼。强大不可战胜的不是人,也非哪个朝代,而是无形无迹的时间。   出村仍向西行,上马尔墩岭即是代珉关。村里的老人说,代珉是满语,汉意为雕。意思是说,这道关像鹰隼一样雄奇。驻守关口的人,像鹰隼一样勇猛善战。他还说,岭上原有一座庙宇,为清代所建,名祥云寺。鼎盛时香火不断,钟磬之声相闻。后毁于东北沦陷时期。庙宇附近,曾竖一块石碑,碑刻满文:马尔墩福勒丹。“马尔墩”汉意“阻隔”;“ 福勒丹”汉意“关”。年轻时候,他上山种地,砍柴,常在碑下休息。到1980年,重修道路,放炮工人炸开一段关口,竖立的石碑炸也被炸毁,被推土机埋入地下。   站在代珉关,见两山对峙,红色的砾石铺满被切开的山坡。大股的风从隘口灌入,吹得人缓不过气。茂密的树林摇晃着,像有佩刀持箭的士兵埋伏其中。我忽然觉得,自己暴露在无数双眼睛里,逃无可逃,退无可退。我想,当时明朝的军队走到这里,是不是也心生同样的畏惧,在胆怯慌乱中与后金发生激战?而能够阻挡万千明朝铁骑的代珉关,为什么阻不住身材矮小的日本人,使得倭寇从这里直入通化、长春?   我试图攀爬上山,仰面张望,见四周陡峭。公路两边修筑了斜面的,一米多高光溜溜地石头护坡,没有一点凭借物。再往上,就是松散的沙砾,零星的茅草。加上同伴劝阻,只得作罢。随众人一起奔赴第三道关:扎喀关。   扎喀关南面,坡度稍微缓和,我和同伴挑一条小路,经一片撂荒地,穿松树林,至山顶,在平坦的峰脊不仅找到长长的堑壕,还分辨出房屋的地基。从遗迹看出,当年必是有驻人长时期驻扎在这里。东固守后金,西瞭望明廷。一举一动,尽收眼底。堑壕之上长满野草,完全能过猜想出秋天的茂盛。浅浅的壕沟里,落满柔软的金黄松针,踩下去又反弹。房屋的土炕位置,生长出手腕粗的小树,一棵柞树的枝桠间,还有鸟儿的巢穴。内部小巧光滑,我摸了摸,穴里温热,大概是我们的到来,它受了惊扰匆匆遁去。   寂静的树林中,没有催战的号令,没有挖筑堑壕的紧张。但我总觉得周围人影憧憧,他们奔跑,叫喊,满天流矢,飞磺,火光和烽烟腾起,树木燃烧,土壤焦黑。不断有人倒下,又不断有人补充上来。偶后,我清醒,知道这不过是身临其境的幻象。风起云涌的战争早已平息,明朝不在,后金不在,大清朝也不在。这里只有悠闲的云朵,点染纯净的天空。强大的时间,摧毁功勋与罪过,惟有恒古不灭的生命绵延不绝-----年年萌发的野草,岁岁生长的树木,爬动的虫子,盛开的花朵和飞翔的鸟。时间改变了山河地理,也改变了人。   沿着壕沟继续南走,山里的树林越发浓密,遮蔽天日。茅草也渐渐厚实,长如披发,倒伏在秋天的林下。壕沟断断续续,弯曲着向前。据说,有人做过专门的考察,这道堑壕一直通往百里之外的鸦鹘关。努尔哈赤起兵后,惊动明朝朝野,派大军讨伐,兵至鸦鹘关被努尔哈赤大败。我熟稔鸦鹘关一带,那里风景绝佳,有一处险壁,如刀劈斧削,壁下一条溪水清澈通透,倒映石壁和壁上的青松。再怎么干旱的天,也没见那里干涸。每次路过我都想,后金和明朝的士兵很可能在此安顿,休整过。清洗征衣,捧泉解渴。在岸边支起帐篷野炊,在河滩草地放牧疲劳的马匹。而这仅是我的主观臆测,往事如烟寂灭,鸦鹘关亦如这三道关隘,在流逝的光阴中重归宁静。再往前走,山势渐陡,壕沟也断裂。我折身返回,同伴已在松树林边等我。他们说,要去得胜水库那边看秦汉时期的墩台和高句丽城。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捡到几片秦砖汉瓦,高句丽的遗物。   那天,我们没捡到秦砖汉瓦。至水库还有一段路,车子陷入泥坑不能自拔。大家想办法推车,我在一旁帮忙。偶然抬头,发现我们置身的地方,恰好是仰视三道关隘的最佳角度。它们的险峻和凌厉,巍峨铺排的气势,谷底的我一览无余。蓦地,一个突兀的问题跳出我的脑子,我想到,三关无疑是一项浩大费时的工程。努尔哈赤的后金政权始终在忙打仗,讨伐,征服尚且难顾及,哪里来的时间去构筑这些军事工式?何况,刚刚崛起的后金时局不稳,短期内难以调集各部落修建三关。而且凭后金国力也拿不出大量的资金用来防筑。如果是明朝的手笔,也有点说不通。明朝当初修筑辽东边墙,却没有一个字提及这建州三关。如此一想,三关必是努尔哈赤之前就已经存在。那又是谁在什么时候修建了它呢?我满脑子狐疑,一时之间,又得不到答案。   红旗车终于驶离泥坑,转向回城。我带着疑问回首三关,见道路迂回,群山苍茫。正午的阳关穿过树林,映照山路两旁。我眼里的一切,仿佛变成一幅朴素灵动的山水画。来往车辆进关出关,鸣响的喇叭,喧嚣出沉溺数百年的寂寞------三关,介于孤独与繁忙的古隘。终将慢慢消融在漫淌的时光水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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