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扁豆花开

　　　　　　　　扁豆花开
　　一个晴朗的秋日午后，难得有心情也有闲暇出去散步。漫步于清幽雅致的小区里，身心愉悦。忽然，我的视线被墙角一片紫色的风景吸引住了。那是一片盛开着的扁豆花，一种大都市里难得见到的植物。一簇簇小巧的花瓣玲珑地绽放着，点缀其间的扁豆角，鲜嫩欲滴。
　　这熟悉却久违了的扁豆花，让我被凡俗之事拥塞的头脑，终于腾出一方记忆的空间。时光仿佛在瞬间倒流，恍恍惚惚中，我又成了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地到了一个童话般的小院。
　　小院里，种满了扁豆花，弥漫着淡淡的幽香。一位三十多岁的女子，坐在扁豆架下，神态安详地编织毛衣。我扑到她的怀里，亲热地喊道：“梅姨！”
　　小时候，我喜欢梅姨胜过喜欢我的妈妈。梅姨长的好看，身上有着好闻的香味。那双修长灵巧的手上下翻飞，可以为我编织出漂亮的毛衣、帽子和手套。
　　梅姨经常一边织毛衣，一边用好听的京腔给我讲故事。从梅姨那里，我知道了，在遥远的森林里，有美丽的白雪公主和善良的小矮人；在月宫里，有寂寞的嫦娥和可爱的玉兔；在那片蓝色的海面上，有神秘的美人鱼……
　　故事讲完了，我紧紧地依偎在梅姨身边，托着小下巴，沉浸于无边的遐想里。梅姨则呆呆地看着西边的落日，发出一声叹息“唉！”接着，又象是对我说，又象是自言自语：“又一天过去了，阿康还没回来。”
　　生活那么美好，我不知道梅姨为什么会叹气，也不知道阿康是谁。等我稍微懂事些，妈妈告诉我，阿康和梅姨都是从北京来插队的大学生，阿康是梅姨的男人。文革那年，阿康因为受不了造反派的侮辱和迫害，逃跑了，一直没有消息。
　　梅姨手头上似乎有织不完的毛衣。每当梅姨编织一件大大的黑色毛衣时，她就变地不爱说话了，还经常停下来发呆。我只好一个人，怏怏地在迷宫般的扁豆架下穿行，捕捉那些不断变换的光影。
　　我知道，那件黑色毛衣是给那个叫阿康的人织的。我幼小的心灵里，竟然恨起阿康来，是他让梅姨不高兴的。我撅着小嘴，站在梅姨面前，挡住了阳光，嘴里还哼一声。梅姨仿佛回过神来，注意到了我的存在。她抚摸着我的小脸，柔柔地说：“生气了？小姑娘，让梅姨给你做饭吃去！”
　　我重又高兴起来，我喜欢梅姨做的炒扁豆丝。扁豆切地细细的，炒出来是碧绿的，放在一个精致的白底蓝花小碟子里，再配上摊的又软又薄的鸡蛋饼，我每次都能吃上半盘子。看我香甜地吃着，梅姨说：“你康叔也最爱吃我炒的扁豆丝。”我心里暗暗说道：“哼！又是那个康叔！”
　　扁豆花开，一年一度。我长大了，梅姨老了。梅姨依然美丽，依然喜欢编织毛衣。我不知道，梅姨的衣柜里，藏了多少件黑色毛衣，也不知道，有多少叹息声淹没在那个小院里。
　　梅姨多年的苦等终于有了结果，康叔回来了。遗憾的是，只是由几个年轻人护送的黑色骨灰盒。那年，康叔逃到外面，另娶了一个女人，那几个年轻人，是康叔的孩子。
　　坚强的梅姨没有落下一滴眼泪，只是把一大堆黑色的毛衣扔进小院里，一把火烧了。
　　从此，梅姨再没有种过扁豆花，小院里一片光秃荒凉。梅姨整个人逐渐枯萎下去，不说不笑，也不再编织毛衣，象个木头人一般。终于，在一个秋日的黄昏，抑郁离去，身边没有一个人。
　　我的眼前，扁豆花依旧盛开着，午后的太阳变成了黄昏的落日。我听到一声哀怨地叹息，不知从何方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