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泥塑,作为手工艺
2020-11-21抒情散文孙光新
从泥土开始从泥土或者泥开始,我们说到泥塑。大约是秋天或者还要晚一些时候,乡村少年们都偷了自家的小锅铲子去村前一块洼地里挖淤泥。首先是游戏的短暂沉迷,然后是对手的锻炼。少年们将在地下挖出的凌乱的淤泥胡乱地团在一起,然后得胜般地举回村子,在某
从泥土开始
从泥土或者泥开始,我们说到泥塑。
大约是秋天或者还要晚一些时候,乡村少年们都偷了自家的小锅铲子去村前一块洼地里挖淤泥。首先是游戏的短暂沉迷,然后是对手的锻炼。少年们将在地下挖出的凌乱的淤泥胡乱地团在一起,然后得胜般地举回村子,在某家门口光亮的石砧子前放下,或跪,或蹲,或坐在地上,在石砧子上、或者在地上认真地摔起来,一阵认真的忙碌,凌乱的淤泥在乡村少年们的手中变得整齐、柔软起来,然后用被淤泥浸得发白的手捏泥人、鸭子、小鸟;用小刀打磨成手枪;有的抟小泥丸顶在细柳条上向外甩,看谁甩得远、准;捏窝窝儿,在地上摔,中间裂开小洞,看谁的响。村里有货郎来了,少年们把平时从大人们那里讨来的小硬币拿出来,或者是偷偷抱一堆破烂来,换货郎玻璃橱里的圆模子,圆模子的图案不外是孙悟空、猪八戒。乡村少年们得了宝贝似的,各自拿了,把摔好的淤泥放平整,然后把刚买回来的圆模子压上去,成了。大家都对自己的制作非常得意。也有手里没有小硬币、家里的破烂也被母亲抱给货郎换了针线的,只能在一边啧啧地看着,等到大部分少年们玩得有些厌烦了,他才有些低三下四地上去讨过圆模来压一个。那个少年好象十分大方,满不在乎地说,随便压,只要不把模子弄坏就行。当然,也有嚎啕,不知是哪个乡村少年玩丢了小锅铲子,或者是把淤泥弄到了自家不该放的地方,比如炕上、锅里、棒子面里……某家的大人在怒气冲冲地在打一个闯了不是多么大祸的孩子。
乡村少年在货郎的玻璃橱里发现了极为漂亮的泥哨子,小鸟形,花绿色,光滑细腻,吹起来十分响亮。我小时侯也曾经在家里偷了鸡蛋与货郎换过一个,那是乡村少年中少有的东西,我为此在乡村少年中地位倍增,可惜后来掉在地上被踩碎了。我在那一小堆花绿的碎淤泥前站了一会儿,干嚎了几声,见没人,就跑开了。后来,我曾模仿着用淤泥制作了一个,样子丑陋得要命,也吹不响,但那是乡村少年们最精彩的制作。
河南张泥塑 1990年代的中晚时候,我知道了泥塑手工艺品的一个产地——河南张,这是山东北部惠民县境内的一个小村子,属皂户李乡,以制做泥塑品闻名,素有娃娃张之称。 关于河南张泥塑的起源,据河南张泥塑手工艺人以及济南的鲍加虎先生提供的资料,传为某年大臣们为乾隆祝寿,其他大臣送的都是金银财宝,只有刘墉送了一个泥娃娃“扳不倒”,乾隆大怒,以为刘墉戏弄他,就拿起来想摔,结果发现泥娃娃“扳不倒”背面写着“大清江山”,乾隆大喜,就下圣旨为河南张生产泥娃娃开了绿灯。这个传说为手工艺人们与当地人所乐道,从故事来看,却也并不能说明它的起始。我宁愿相信泥塑的缘起与乡村少年们的游戏有关,是河南张村的先人从中体悟而来。 据《惠民县志》载:该村自清初就有人用粘泥塑造各种人物、动物,后来村中家家都会做。我简单的头脑实在想象不出家家塑泥玩具的盛况是何样子,但其中最为活跃的应该是一群在沙河岸边挖泥的乡村少年。众多乡村少年晃动着的身影已经模糊,但快乐永久无法消失,许多年后,我依旧沉浸其中。 在惠民县党史委编的《惠民史话》中还提到:解放前,这是穷苦劳动人民糊口的手艺(我十分赞成这句话,它更揭示了泥塑流传的最初基础),农闲时节,手工艺人们抽空制作泥坯,冬闲及春节期间,就涂粉上色,泥塑品遍及鲁北及沧州、天津、济南等地。
张丙鳌老人 说起河南张泥塑,不得不提到张丙鳌先生。这位河南张泥塑的代表艺人,已于2005年初春去世。现在,其子张凯承其业。2005年的9月,我在济南鲍加虎先生处,看到一本台湾出的杂志,上面有鲍先生一篇关于泥塑的文章,文章里开列了一个艺人名单,除张丙鳌外,还有张丙增、张丙信、张丙礼、张全福、张伦五、张建才、张建义、路占印、洪海祥9人,那本杂志是1990年代中期的,我想,目前这些艺人或许也已渐次凋零,鲍先生对他们也没有了多少印象。 有位哲人说:失去一个老手艺人,等于放火烧了一个综合性的博物馆。许多年里,在我们的漠视中,不仅失去了诸多手艺人,还带走了为我们所忽视的手艺。那些民间的、丰富的博物馆正在我们的视野之中慢慢地塌陷。因为失去的太多,我们陷入了更大的混乱,我们也正在失去着自己。 在张丙鳌先生去世前的一年,我们去采访了他,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他。河南张,是一个极为普通的村子,我有些怀疑,眼前这个村子就是久已耳闻的“娃娃张”,张丙鳌先生的家就淹没其中。先看他的泥塑品,多是大娃娃,都上了色,红、绿、黄、黑、白几种色。我觉得他的泥塑色彩过于夸张,其优点是线条笨拙。后来,我在报纸上看到了无锡惠山泥人,我疑心少年时代喜爱的泥哨子就是来自无锡惠山。是否河南张泥塑较惠山泥人更接近我的民间。 听张老先生讲,村里能够做泥塑的不过七八户人家,且都是上了岁数的老人,村里的年轻人没有愿意干的,都出去打工了,主要是嫌做泥塑挣钱少。其他几个艺人做的泥塑数量极少,只是春节时做点,图个喜庆吉利,还到火把李庙会上卖一点。只有他家,全家人都在做,乡里也时常来订货,山东工艺美院的教授还带学生来实习、吃住过。在谈话中,我逐渐接近一个乡村的老人,一个长者,一个父亲。然后,一个朴实的匠人在我内心里暗淡了下来,并趋向真实。在生活的最低处,一个手工匠人在被还原,艰辛的生活也照见了他并不伟大的内心。农村、生活,首先赋予了他第一个永久的身份——农民。 因真实而愈加可敬。张丙鳌先生以他全家绵薄之力,维持和延续了河南张泥塑的艰难生存。客观而实际:对于河南张泥塑的发展,其最主要贡献便是传承。仅此,足可说其对河南张泥塑的生存起着无可替代的作用,或者说,提到河南张泥塑,便无法绕开他。据说,张丙鳌先生归去之际,是在火把李庙会的前天晚上。那时,他的并不宽敞的甚至有些杂乱的屋子里,一定是摆满了他心爱的泥塑。 依旧无法消除对手艺人的敬意,内心里一种固执的、朴素的情感。慢的、原始的、单纯的,手艺的最初。在《留住手艺》中,盐野米松写道:“原来那些经过人与人之间的磨合与沟通之后制作出来的物品,使用起来是那么地适合自己的身体,还因为它们是经过‘手工’一下下地做出来的,所以它们自身都是有体温的,这体温让使用它的人感觉到温暖”。 一个浅薄的书生无法看到手工艺后面的价值,但却修复着我日渐消失的少年时代的记忆。那是父亲的、祖父的手,粗、短、有力量,灵巧。是智慧,是细节,是灵气。沉实、有力的动作让这个旋转的世界停了下来,虽然只是极为短暂的一刻。我们还是感受到了:深深隐藏着的大地的温暖。首先是劳作,那些繁复的、无休止的劳作。然后是娴熟。手艺向艺术逼近,藏在里面的时代在说话——消失。然后,也就是今天,手工艺日渐陷入奢华、被重视与消亡的巨大矛盾之中。
张凯要做下去 在张凯家里,我看到了讨人喜欢的老猴扛小猴。在一件仅能看出一大一小两个头部轮廓的泥胚上面,心灵手巧的张凯用桃色染出两个桃形的脸,用金色或墨色点上圆圆的眼睛,再用黄绿色喷一下身子加以衬托,一对活泼可爱的猴子就诞生了。其它,如梁祝、牛郎织女、白蛇传、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等故事,如躺躺孩、座孩(坐在莲花上抱着鱼、桃、石榴之类)等娃娃;如老虎、对狮、摇猴、鸣鸡、金鱼、青蛙、秋蝉等动物;如动物和人物在一起的骑马人、武松打虎、麒麟送子;如桃、柿、杏等果实,亦为人喜爱。而我喜欢的却是张凯以当地小故事为题材塑的小上坟、错上错等,我觉得它更符合我们狭小而简单的内心。 张凯还刚刚开始,当我问起泥塑时,宽厚的张凯还不知道从何谈起。做为手工艺或者制作泥塑的手艺,他不知道的或许还很多,比如手工艺里的文化的自觉,其自然消失与传承。就手工艺的技巧性与艺术性而言,孰先孰后,为面塑大师汤夙国所言中:民间艺人光埋头苦干不行,只有不断充实自己,加强文化底蕴才能赋予作品深刻的文化内涵,不然,充其量是匠人。他还说:我并不是成天做面人,这是我与其他民间艺人不同的地方,一年365天,我只有60天在做面人,大部分时间放在古典文学、诗词写作、装帧设计上,灵感来了才做。我看到的是,回到河南张泥塑,张凯的手正在一天天娴熟起来。 张凯说,他的时间少,地里的农活忙得要命,还经常有来采访的,真正做泥塑的时间也不是太多,心思自然也放不到上面去。其实,一些事情,对他而言,无异于奢望,比如面塑大师的生活方式。因为他与他父亲一样,首先是个农民。其实,他想得很简单:尽力做下去。
火把李庙会 有一个地方,是谈到河南张泥塑无法绕开的。每年农历的二月二,河南张的泥塑艺人都要去赶火把李庙会。关于庙会,我所知甚少,记得1990年代中期,我去了青岛的湛山寺,正是庙会。拥挤的人群、缭绕的烟雾、鲜艳的色彩、喜悦或庄重的脸至今仍在我心间盘绕。那时只顾及庙会的热闹,也不知是何种庙会,但我想,早年的火把李庙会一定就是那样子。问及张凯,也并无多少线索。但我隐约知道,火把李庙会与当地的古老习俗——栓娃娃有关。新娶的媳妇们都去庙会上将自己的娃娃栓回来。娃娃,自然是泥娃娃,自然是河南张的泥娃娃。而今,泥娃娃已经成了艺术品。 火把李,一个多么富有诗意的名字,那是乡间灼灼的火把,是诗意之火,是富裕、兴旺之火。回到事物之初,让诗意退场,让幻象回归,在《山东省惠民县地名志》中看到:战乱时期,这一带死人很多,有尸横遍野之说,故后来夜间常见村周围磷光闪闪,状如火把,村庄故以火把李名之。惊讶与愕然,美丽幻象在真实中被击碎——那在空寂辽远夜空下飘扬着的美丽火把下藏着的竟然是坟场,那精神的火把竟然是透着寒意的闪闪磷光。然后,说到神明。回溯,至远古的社祭,对上天的敬仰与祈求,因为无法得知与害怕,内里与外表如一的诚惶诚恐。这是一个词的起源:敬若神明。虔诚里,更有庄重与热烈。将心目中的神或者现实之神请回自己的家,让神祗回归到自己的圣场——庙。而后,时间漫长,庙成为一个更为大的场——庙会。而后,虔诚、热烈尽消,惟有热闹,仪式不再。精神场为物质场所替代。比如火把李庙会,庙不再,抑或本没有庙,乃是市而已。失去仪式,庄严何在?在那个物质场,与想象所去甚远,缭绕的香雾何在?表情严肃、内心虔诚的香客何在?法相严肃的塑金神何在?只有喧闹、拥挤。但是,我看到了各种各样的脸,表情生动、丰富。为我想象中所不曾有。因为更真实,在噪杂之中,我依然能够看到民间。那些民间的物质,乃是民间精神的物化。时间之沙,亦让泥塑成为精神的,那是因为,泥塑里,也塑着古老民间的信仰,比如对生命的抚慰与祈祷。那些饱满、细腻光滑之手捧回的就是这泥塑的生命!
河南张泥塑 1990年代的中晚时候,我知道了泥塑手工艺品的一个产地——河南张,这是山东北部惠民县境内的一个小村子,属皂户李乡,以制做泥塑品闻名,素有娃娃张之称。 关于河南张泥塑的起源,据河南张泥塑手工艺人以及济南的鲍加虎先生提供的资料,传为某年大臣们为乾隆祝寿,其他大臣送的都是金银财宝,只有刘墉送了一个泥娃娃“扳不倒”,乾隆大怒,以为刘墉戏弄他,就拿起来想摔,结果发现泥娃娃“扳不倒”背面写着“大清江山”,乾隆大喜,就下圣旨为河南张生产泥娃娃开了绿灯。这个传说为手工艺人们与当地人所乐道,从故事来看,却也并不能说明它的起始。我宁愿相信泥塑的缘起与乡村少年们的游戏有关,是河南张村的先人从中体悟而来。 据《惠民县志》载:该村自清初就有人用粘泥塑造各种人物、动物,后来村中家家都会做。我简单的头脑实在想象不出家家塑泥玩具的盛况是何样子,但其中最为活跃的应该是一群在沙河岸边挖泥的乡村少年。众多乡村少年晃动着的身影已经模糊,但快乐永久无法消失,许多年后,我依旧沉浸其中。 在惠民县党史委编的《惠民史话》中还提到:解放前,这是穷苦劳动人民糊口的手艺(我十分赞成这句话,它更揭示了泥塑流传的最初基础),农闲时节,手工艺人们抽空制作泥坯,冬闲及春节期间,就涂粉上色,泥塑品遍及鲁北及沧州、天津、济南等地。
张丙鳌老人 说起河南张泥塑,不得不提到张丙鳌先生。这位河南张泥塑的代表艺人,已于2005年初春去世。现在,其子张凯承其业。2005年的9月,我在济南鲍加虎先生处,看到一本台湾出的杂志,上面有鲍先生一篇关于泥塑的文章,文章里开列了一个艺人名单,除张丙鳌外,还有张丙增、张丙信、张丙礼、张全福、张伦五、张建才、张建义、路占印、洪海祥9人,那本杂志是1990年代中期的,我想,目前这些艺人或许也已渐次凋零,鲍先生对他们也没有了多少印象。 有位哲人说:失去一个老手艺人,等于放火烧了一个综合性的博物馆。许多年里,在我们的漠视中,不仅失去了诸多手艺人,还带走了为我们所忽视的手艺。那些民间的、丰富的博物馆正在我们的视野之中慢慢地塌陷。因为失去的太多,我们陷入了更大的混乱,我们也正在失去着自己。 在张丙鳌先生去世前的一年,我们去采访了他,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他。河南张,是一个极为普通的村子,我有些怀疑,眼前这个村子就是久已耳闻的“娃娃张”,张丙鳌先生的家就淹没其中。先看他的泥塑品,多是大娃娃,都上了色,红、绿、黄、黑、白几种色。我觉得他的泥塑色彩过于夸张,其优点是线条笨拙。后来,我在报纸上看到了无锡惠山泥人,我疑心少年时代喜爱的泥哨子就是来自无锡惠山。是否河南张泥塑较惠山泥人更接近我的民间。 听张老先生讲,村里能够做泥塑的不过七八户人家,且都是上了岁数的老人,村里的年轻人没有愿意干的,都出去打工了,主要是嫌做泥塑挣钱少。其他几个艺人做的泥塑数量极少,只是春节时做点,图个喜庆吉利,还到火把李庙会上卖一点。只有他家,全家人都在做,乡里也时常来订货,山东工艺美院的教授还带学生来实习、吃住过。在谈话中,我逐渐接近一个乡村的老人,一个长者,一个父亲。然后,一个朴实的匠人在我内心里暗淡了下来,并趋向真实。在生活的最低处,一个手工匠人在被还原,艰辛的生活也照见了他并不伟大的内心。农村、生活,首先赋予了他第一个永久的身份——农民。 因真实而愈加可敬。张丙鳌先生以他全家绵薄之力,维持和延续了河南张泥塑的艰难生存。客观而实际:对于河南张泥塑的发展,其最主要贡献便是传承。仅此,足可说其对河南张泥塑的生存起着无可替代的作用,或者说,提到河南张泥塑,便无法绕开他。据说,张丙鳌先生归去之际,是在火把李庙会的前天晚上。那时,他的并不宽敞的甚至有些杂乱的屋子里,一定是摆满了他心爱的泥塑。 依旧无法消除对手艺人的敬意,内心里一种固执的、朴素的情感。慢的、原始的、单纯的,手艺的最初。在《留住手艺》中,盐野米松写道:“原来那些经过人与人之间的磨合与沟通之后制作出来的物品,使用起来是那么地适合自己的身体,还因为它们是经过‘手工’一下下地做出来的,所以它们自身都是有体温的,这体温让使用它的人感觉到温暖”。 一个浅薄的书生无法看到手工艺后面的价值,但却修复着我日渐消失的少年时代的记忆。那是父亲的、祖父的手,粗、短、有力量,灵巧。是智慧,是细节,是灵气。沉实、有力的动作让这个旋转的世界停了下来,虽然只是极为短暂的一刻。我们还是感受到了:深深隐藏着的大地的温暖。首先是劳作,那些繁复的、无休止的劳作。然后是娴熟。手艺向艺术逼近,藏在里面的时代在说话——消失。然后,也就是今天,手工艺日渐陷入奢华、被重视与消亡的巨大矛盾之中。
张凯要做下去 在张凯家里,我看到了讨人喜欢的老猴扛小猴。在一件仅能看出一大一小两个头部轮廓的泥胚上面,心灵手巧的张凯用桃色染出两个桃形的脸,用金色或墨色点上圆圆的眼睛,再用黄绿色喷一下身子加以衬托,一对活泼可爱的猴子就诞生了。其它,如梁祝、牛郎织女、白蛇传、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等故事,如躺躺孩、座孩(坐在莲花上抱着鱼、桃、石榴之类)等娃娃;如老虎、对狮、摇猴、鸣鸡、金鱼、青蛙、秋蝉等动物;如动物和人物在一起的骑马人、武松打虎、麒麟送子;如桃、柿、杏等果实,亦为人喜爱。而我喜欢的却是张凯以当地小故事为题材塑的小上坟、错上错等,我觉得它更符合我们狭小而简单的内心。 张凯还刚刚开始,当我问起泥塑时,宽厚的张凯还不知道从何谈起。做为手工艺或者制作泥塑的手艺,他不知道的或许还很多,比如手工艺里的文化的自觉,其自然消失与传承。就手工艺的技巧性与艺术性而言,孰先孰后,为面塑大师汤夙国所言中:民间艺人光埋头苦干不行,只有不断充实自己,加强文化底蕴才能赋予作品深刻的文化内涵,不然,充其量是匠人。他还说:我并不是成天做面人,这是我与其他民间艺人不同的地方,一年365天,我只有60天在做面人,大部分时间放在古典文学、诗词写作、装帧设计上,灵感来了才做。我看到的是,回到河南张泥塑,张凯的手正在一天天娴熟起来。 张凯说,他的时间少,地里的农活忙得要命,还经常有来采访的,真正做泥塑的时间也不是太多,心思自然也放不到上面去。其实,一些事情,对他而言,无异于奢望,比如面塑大师的生活方式。因为他与他父亲一样,首先是个农民。其实,他想得很简单:尽力做下去。
火把李庙会 有一个地方,是谈到河南张泥塑无法绕开的。每年农历的二月二,河南张的泥塑艺人都要去赶火把李庙会。关于庙会,我所知甚少,记得1990年代中期,我去了青岛的湛山寺,正是庙会。拥挤的人群、缭绕的烟雾、鲜艳的色彩、喜悦或庄重的脸至今仍在我心间盘绕。那时只顾及庙会的热闹,也不知是何种庙会,但我想,早年的火把李庙会一定就是那样子。问及张凯,也并无多少线索。但我隐约知道,火把李庙会与当地的古老习俗——栓娃娃有关。新娶的媳妇们都去庙会上将自己的娃娃栓回来。娃娃,自然是泥娃娃,自然是河南张的泥娃娃。而今,泥娃娃已经成了艺术品。 火把李,一个多么富有诗意的名字,那是乡间灼灼的火把,是诗意之火,是富裕、兴旺之火。回到事物之初,让诗意退场,让幻象回归,在《山东省惠民县地名志》中看到:战乱时期,这一带死人很多,有尸横遍野之说,故后来夜间常见村周围磷光闪闪,状如火把,村庄故以火把李名之。惊讶与愕然,美丽幻象在真实中被击碎——那在空寂辽远夜空下飘扬着的美丽火把下藏着的竟然是坟场,那精神的火把竟然是透着寒意的闪闪磷光。然后,说到神明。回溯,至远古的社祭,对上天的敬仰与祈求,因为无法得知与害怕,内里与外表如一的诚惶诚恐。这是一个词的起源:敬若神明。虔诚里,更有庄重与热烈。将心目中的神或者现实之神请回自己的家,让神祗回归到自己的圣场——庙。而后,时间漫长,庙成为一个更为大的场——庙会。而后,虔诚、热烈尽消,惟有热闹,仪式不再。精神场为物质场所替代。比如火把李庙会,庙不再,抑或本没有庙,乃是市而已。失去仪式,庄严何在?在那个物质场,与想象所去甚远,缭绕的香雾何在?表情严肃、内心虔诚的香客何在?法相严肃的塑金神何在?只有喧闹、拥挤。但是,我看到了各种各样的脸,表情生动、丰富。为我想象中所不曾有。因为更真实,在噪杂之中,我依然能够看到民间。那些民间的物质,乃是民间精神的物化。时间之沙,亦让泥塑成为精神的,那是因为,泥塑里,也塑着古老民间的信仰,比如对生命的抚慰与祈祷。那些饱满、细腻光滑之手捧回的就是这泥塑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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