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乡 村

　　　　　　　　　　乡 村 　　　　　　　　　　　言子
　　　　　　　　　　混 沌 　　 已经有半个月了，我一直处于一种混沌的状态中，从心灵到肉体再到精神似乎都枯竭了。我拿自己没办法，毫无办法。这样的混沌像一条干枯河流。为了尽快从混沌中走出来，一早起来就去了乡村。以前遇到类似的状态，乡村总能医治我的灵魂，让我又重新回到清明和空阔之中。 　　小路上野草丛生，露水扫在旅游鞋和裤腿上。要走过一座山坡才能进入一条有树木的山沟。薄薄的晨雾在山弯弥漫，像飘散的炊烟。这令我想起老家的早晨，飘在水田上的炊烟，是一幅非常安宁的风景画。 　　 两边是灌木，坡上是松林，一直延伸到山顶。沟里，有农舍、果木、鱼塘、稻田。有白鹭在松林和池塘上飞翔、栖息。有鸟儿婉转的鸣叫，有一些芦苇和正在枯萎的荷。沿着山沟走到坡顶，看见了天上的太阳。有了薄雾，太阳也是混沌的，给我的心境一样。秋天的太阳，再怎么热烈，都没有了夏天的锋芒。再好的阳光洒在大地上，都是温煦、柔和的，有时甚至是苍白的。 　　秋天的太阳是平和、安静的，有时是混沌的，有轮廓但没有光芒。 　　薄雾渐渐散了，山野里的一切草木都清晰起来。我甚至看见了田里的谷桩长出绿油油的秧苗，但这秧苗结不出稻子，只能长成野草。 　　薄雾散了，我整个人依然是混沌的。 　　回到家，泡了一杯绿茶，接到一个远方朋友的电话，他说不放心我，说他很多时候也是那样的状态，并说托尔斯泰也有那样的时候。我想，这可能是写作的人逃避不了的。 　　喝下一口热茶，胡乱流了一会儿泪。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出混沌！
　　　　　　　　　　　通 幽
　　顺着乡村的路，常常想走到路的尽头；沿着一条曲径通幽的小径，常常想走到一户农家去看看。特别在冬天，通向农家的小径铺满落叶，踩在金黄的枯叶上，松软、厚实，双脚触动的是叶的绝唱。 　　在这条山沟漫游，我喜欢在一户农舍前停留。这户人家真是幸运、幸福，能居住、生活在这样一方幽静的自然里。屋后面满山的松林，屋前面也是满山的松林，一块池塘就在房舍的坎下，隔着路径。站在屋檐下，是满眼的风景，满眼的青山秀水。我看见白鹭和鸟儿也留恋这里，松林和池塘似乎是它们的家，是它们的归宿之地。这户人家很会营造风景，房屋四周栽满果树，一座青瓦房耸立在绿树中。站立池塘边的路上，我看见门前两棵柑子树上挂满柑子。去年冬天走到这里，还望见有两个黄透了的柑子挂在树梢上，问站在树下的一个正在纳鞋底的妇人卖不卖？她说要卖。于是沿着一条幽静上去。她用竹竿打柑子。我们就在树下用一把菜刀破开了皮，并吃着。后来她不收钱，说是本来就不卖钱的。我老家以前也有柑子树，那时还小，我们叫老木柑，像柚子，味道比柚子差。 　　除了两棵高大、浓郁的柑子树，有李子树、樱桃树、琵琶树、柚子树。一条倾斜的小径，从池塘通向场坝。小径两边是琵琶树，那些宽大、苍翠的叶遮蔽了小径也遮蔽了路上的天空。每次走到这里，这条绿荫覆盖的小径都给予我很多联想。不说坐在场坝里听鸟儿的婉转看白鹭的舞姿，不说四季站在屋檐下看花开花落果实累累，不说在起风的时候听前山后坡的松涛吟唱，单单每天从那条曲径通幽的小径上走几次，就是莫大的享受和幸福。 　　我向往着有这样一处居住地。 　　很庆幸这家人在这样一个幽静的山沟里盖的是青瓦房，与自然融为一体。不像很多在乡村建水泥楼房的，再高再好的水泥房都破坏了大自然的和谐。只有青瓦房才与大自然融洽、谐调。
　　　　　　　　　　　　菜 园
　　菜园靠近池塘，一块宽阔、平整的地。地坎上有树木，是些果木。 　　菜园是农户的一块私人天空，可以创造性地自由发挥。种什么菜，什么时候种菜，全看自己的喜爱。有没有收获，也要看自己是否勤勉，不然长出来的就是野草。 　　菜园的主人看来喜欢在地里劳作，那些莴笋、白菜、青菜、萝卜、蒜苗、葱长得碧绿，连地沟里也没有一根野草。侍弄好一块菜园是要付出劳动的。要让菜园四季常青，四季都得劳作，如果偷懒，菜园就会荒芜。即使不荒芜，菜园也不会爽心悦目。走在乡村，我喜欢看菜园，喜欢在碧绿的菜园前驻足，那一层嫩嫩的绿清洗心灵的尘埃。菜园能够体现一个人，或是一家人的精神面貌和生活态度，一年四季在菜园里劳作，把菜园侍弄得丰茂的主人，肯定是一个不断进取、热爱生活的人。这样的人对生活有许多怀想，也对未来有许多计划。但他（她）不浮躁，也不急躁。浮躁、急躁的人是种不好菜的，也不可能一年四季在菜园劳作，他（她）得为菜园以外的事奔波。在菜园劳作的人，心是安静的，梦也是安静的。 　　就象我的外婆。我外婆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都在侍弄她的菜园，直到现在我还常常望见那一畦畦碧绿的菜地，望见她的三寸金莲挑着粪桶走在田埂上，望见她瘦小的身子弓在菜园里送走最后一抹残阳。 　　多年后，我也有自己的一块菜园，只是种菜的方式和我的外婆不一样。但我在菜园里勤勉地劳作，不分春夏秋冬，认真、安宁地劳作。我的菜园和外婆的菜园一样碧绿。
　　　　　　　　　　　　谷堆
　　 谷堆在池塘堤坝的一棵梧桐树下，很大的一个谷堆，很高的梧桐树。 　　 谷堆还在堆，以梧桐为轴心。站在谷堆上的是一个中年男人，也是站在梧桐树上。谷堆下，也就是梧桐树下有几个妇人，她们用竹竿挑起谷草，甩给谷堆上的男人。那谷草，一瞬间就在半空中飘扬着，落在男人宽大、粗糙的手上。堆一个如此庞大、高大的谷堆是需要技术，不是随便哪个人都干得了。要掌握的是平衡，越往高处越要掌握平衡，也就越看得出来是不是堆谷堆的行家，弄不好就前功尽弃，谷堆全部垮塌，要不就往一边歪，影响美观。 　　在老家，秋天打完谷子，我舅舅要在场坝里堆一个小山一样的谷堆，场坝没树，砍一根粗大的簧竹做轴心。每年的谷堆，非我舅舅莫属。从中午吃罢饭开始，一直到黄昏才结束。谷堆是为水牛准备的，冬天百草枯萎，谷草是水牛一冬的食粮。也有别的用途，要绑什么东西，就去谷堆下扯一把。七十年代，川南农民铺床垫的是松软、厚实的谷草，每年秋天要换一次新谷草。不知现在老家的农人还用不用谷草铺床。舅舅走后，没有人在场坝堆谷堆，即使有人在地边堆上几个小谷堆，也是萎缩的，没有大谷堆的魁梧和气度。那种小谷堆不需要轴心，人人都可以堆。 　　有一家亲戚，住在离宜宾不远的金沙江边，门前是一个开阔的坝子，也是通向宜宾的一条大路。坝子外面是深谷是悬崖，悬崖边有一棵笼盖四野的黄葛树，站在树下，就能看见奔腾的金沙江。那时我去他家，喜欢在树下望深谷里的江水，也喜欢看下宜宾的人来来往往从门前的坝子里走过。他家屋檐下四季堆着谷草，到了秋天都要换新的。夜晚睡在房间里，就听到屋檐下有人语声，都是男人的声音。后来才知道，那些人是从宜宾回家的，太晚，或是没有钱住店，一年四季就有过路人夜深人静时睡在他的屋檐下，天亮了再赶路。他们的屋檐，成了过路人黑夜里的栖身之地。他们从来不说什么，也没有赶谁走，还为那些走夜路的人在屋檐下堆上一堆厚厚的谷草。 　　现在想起，我的那家亲戚一家都是好心人，那谷草那屋檐，对于那些夜行者，一定是很温暖的。
　　　　　　　　　　　田 埂
　　田埂也是路。是庄稼人走的路。 　　在我的老家，如果是春天，田埂上是胡豆，夏天，则是黄豆。那些豆苗因了水的滋润，长得鲜嫩。春天的胡豆花，开在田埂上，紫白相间，像一只只可爱的胡蝶。秋天的田埂开始荒芜，黄豆已在打谷子前扯回家，野草在田埂上的时间也不长，喂牛的人很快就会割给牛吃。男人们挑着刚打下的水淋淋的谷子走在田埂上，身上是一团热气，天上的太阳，把田埂晒得硬邦邦的，走在田埂上那双宽大的脚板也是硬邦邦的。稻田里的男人，赤露着四肢，只有一条短裤遮羞，有的是围一块白帕子。只在秋收的季节，在黄灿灿的稻田里，男人们才有一次放荡的机会。田埂把男人女人，把庄稼人的愿望一次次载回了家，那些箩筐、背篼就似无水之舟。 　　冬天的田埂是寂静的，没有一株野草。田埂两边的水田是清亮的，映着坡上的树、竹、房舍。水田里，可能有一群鸭子，一群大白鹅，它们自由、散漫地漂浮着，悠闲自得。有时它们上岸，一排排蹲在田埂上晒太阳，把一条田埂弄得湿漉漉。它们再下到水田，田埂上留下几片羽毛，清风吹起，羽毛就在水田上飘飞。 　　这条沟的庄稼人不在田埂上种豆，他们在田埂上栽果树，樱桃、柚子。柚子是嫁接了的，矮矮壮壮，一片苍翠。那些樱桃树，也是修剪成伞形，枝干粗壮，看得出来，是经过精心管理的。 　　田埂是路，也是地，真正的庄稼人是不愿浪费一寸土地，即使是一条田埂，连接家园的一条田埂，他们也要种上一些豆、栽上一些树。 　　漫步时，我一直怕在城市怕在马路上行走。劳作后，我渴望一次次走向乡村，走向田埂。 　　田埂的寂静和泥土的芳香，总能给以我心灵的慰藉和灵魂的安宁。
　　　　　　　　　　　　　　　山 坳
　　山坳是一块开阔之地。 　　每次走进乡村，从山脚慢慢爬到山顶，要在山坳停留很久。 　　站在山坳的田埂上，四周风景尽收眼底，那些丘陵、山弯都在视线之内。如果不怕劳累，还可以翻过山坳达到别的山沟。山坳里是一块田，连接两边的坡地，老家的人叫坳田。坳田在丘陵的制高点上，蓄不起水，可以种两季庄稼，稻谷收了种麦子，麦子收了种稻谷。秋天，坳田是一块干田子，打谷的男人不用赤露身子，甚至可以穿上鞋子。收完稻谷，谷桩慢慢的在光阴里发了苗，勤劳的主妇，会把谷桩割回家烧锅。男人在一个寒冷的清晨，吆着水牛扛着犁铧翻坳田里板结的土，泥土在冬天的雾气里散发着湿气。女人走进湿润的坳田，和男人一起把厚实的泥土锄细锄平，播下小麦，过不了多久，坳田里长满青幽幽的麦苗。收割完麦子，下了大雨，坳田里有了水，犁过，水里就是新栽的秧子。 　　我站在坳田的田埂上，望见几个农妇在坡地上收花生，旁边是几只箩筐，她们把花生摘下丢进去。我听见她们唠着家常，手上的活没停。太阳从云雾里亮出来，秋天的阳光是内敛、恬静的，洒在她们的肩背上，洒在粘着泥土的花生上。她们的笑声传过来，碰撞着山坳里的清风，然后被风吸走。此时，我感觉到她们是世界上最满足最快乐的女人。 　　我坐在山坳上，俯瞰山弯里的庄稼、果木、房舍，一阵凉风吹过山坳，在我的胸腔萦绕。呼吸着山风携带的气息，我的内心突然有了一块开阔之地。
2006年10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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