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泛起霜花的门槛上
2020-09-17叙事散文蒲彩荣
立冬之后,意味着冬天真正开始了。几乎在同时,秋天也渐渐地从我们的视线里走远直至消失。我不知道一个季节与另一个季节是怎样轻轻松松告别的,又是怎样轻轻松松承接的。是不是也像一个人与另一个人挥手致意,留下一个华丽的背影那么潇洒呢?还是有着千万不舍
立冬之后,意味着冬天真正开始了。几乎在同时,秋天也渐渐地从我们的视线里走远直至消失。
我不知道一个季节与另一个季节是怎样轻轻松松告别的,又是怎样轻轻松松承接的。是不是也像一个人与另一个人挥手致意,留下一个华丽的背影那么潇洒呢?还是有着千万不舍而在回首离别的一刹那,眼里瞬间噙满泪花的?
我不知道的也许太多了。就像此刻,天色已黄昏。我坐在书桌前,直愣愣地盯着电脑,想写一些东西,而这些词语却像与我捉迷藏一样,犹抱琵琶半遮面。任我使出浑身的解数,他们仍是故意慢吞吞的,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出来与我对话,虽然我自认为我对语言文字一向是敏感的。
罢了,罢了,不写了吧。
索性走出书房,走到钢琴前,拿出那首贝多芬的致爱丽丝的曲谱,又想尽情地任性抚弄一翻。只是一曲没弹完,我就停下了,感觉一点都不流畅,而且似乎这曲子里亦然没有我当初的情怀了。当初是什么样的情怀呢?我又犯困了:钢琴还是那样的钢琴,曲谱还是那样的曲谱,演绎者还是那个女人。那个把《寒露》当作白露的晶莹通透来抒写的温婉女人。前些日子,她还满怀憧憬地说要抒写冬天的童话,难道她没有做好过冬的准备吗?
罢了,罢了,不弹了吧。
关上琴盖,我一下茫然了。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要干啥,一种空落落的感觉裹挟着些许久违的沮丧突然涌了上来。偌大的房子,除了这钢琴、书房里的书和那盆与我相依为命的绿箩外,剩下的全是冰冷的空气和木讷的泛着白光的旧家俱了。
我走进客厅,方发现客厅的窗子开着,原来那些冷风是从这儿吹进来的啊。
我这才真正意识到今天立冬啊。是的,冬天确实真正开始了,我分明看见初冬的门槛上隐约泛起淡淡的霜花。
我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放进几片玫瑰,呷了一小口,便挨着窗边的茶几坐下来。不知是因为热水暖了我的心,还是玫瑰茶的香味让我暂时获得一种安宁,我轻轻吁了一口气。一眼瞥见茶桌上花瓶里的富贵竹,再也没有前些日子那样青葱油亮,此时蔫蔫的,差不多叶子全黄了,看那样子怕是又熬不过这个冬天了吧。
茶桌上烟缸里还残留着烟灰和烟蒂,这些来不及在秋天清理的垃圾和废物,就像一些在秋天来不及梳理的情绪,一起伴着我走进初冬。只不过,烟蒂是父亲留下的,这是这个屋子里有男人停留的唯一迹像。他虽然生着重病,还频繁地狠狠的抽,边抽边说:“反正我不久人世,你不成家,我死不瞑目......”
可怜的老爸!他老是叨叨他会不久人世,不知道他的“不瞑目”有多少回了。前些天,又因为说“不瞑目”而跟我闹起了情绪,一气之下又独自回乡下老家去了。有时感觉自己是真的很不孝顺。但我没有办法,或者说,我没有更好的办法让我的生活能使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骄傲和满意。我努力过,可有些事情实在不像买东西那么简单。
关于我的失败的婚姻,它实在像一袭长满蛆虫的华袍,我干嘛还要为了凑合日子去轻易穿另外一件集满虱子的晚礼服呢?《梦断情楼》有一句歌词:姑娘梦里有杯喜酒,男人心中有个女人。可是,我梦里的那杯喜酒最终成了一杯血泪,可悲的是我和父亲还曾一度自嘲为是一杯红酒。
我看见阳台上的通菜牵了很长的藤,那半是青绿半是枯萎的藤颜上嵌着花里忽哨的苍茫,兼以零星的叶子在上面勉强晃悠着,她们把防护栏缠得紧紧的,那是足足四米长且高高的坚硬的防护栏呀。透过防护栏望出去,窗外玫瑰色的芦花似乎淡了好多,本来就低着的头更低了。此时它们摇曳在淡淡的灯光下,远远看去,我越看越像父亲鬓角新添的几绺白发。想起高荻在《立冬》那篇文章里说:芦花开到最后,它把它还给了芦苇和水,接下去就是风的飘零、呼吸的绝望。
说实在的,这话让我钻心地疼了一次。在冬季的第一天,在冬季微微泛起霜花的门槛上,我以为我今天的情调够低沉,没想到还有人比我更低沉的。
只是,我或许没有如他所说的那么绝望吧。生活,终归要做出选择和取舍,哪一种活法不是活呢?好与不好,纯粹取决于自己调节的能力和心情罢了。有些人,一辈子都带着一种与众不同的情怀生活,无论状况怎么不堪,他们的文字都带着特有的温度和色彩;即使他们的肉体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那一声叹息也带着忧伤的力量和美。
我不知道自己属于哪一种,是带着怎样一种情怀在生活。望着这屋子里与我相依为命的花儿草儿们,这些往昔在我眼里有生命气息的“朋友”,这些懂我知我惜我的有灵魂的“朋友”,他们此刻正可怜巴巴地望着我这偌大厅房里唯一的主人。这一切,无疑都在告诉我一件事:冬天来了,他们要向我告别,尽管他们也不舍不甘,甚至心里的某处会情不自禁地疼。
可是不管你怎样的不舍不甘,心里是怎样的疼,一些东西,还是会从我的世界里悄悄隐遁的。因为我比谁都明白,另一个季节来了,有更适合这个季节生长的东西,有更适合这个季节的阳光和雨水,我是奈何不得的,我迟早是要面对的。长痛不如短痛,我再也不想自欺了。
坦率地说,我是热爱秋天的,尤其是今年的这个秋天,虽然它比不上姹紫嫣红的阳春四月,但是他带给我的色彩在我眼里和心里是明艳的,温暖的,就像那年冬天早晨迎寒冻开的一株夺目的海棠。
有人说,热爱秋天的人一定是多愁善感的。我知道自己是善感的,但我明白自己不是那么多愁了。因为从而立之年后,从走进《圣经》的那一天起,我被一些朴实的真理彻底降服了。大约从那时候起,这个“愁”字,这个“少年不识愁滋味的愁”字已经渐渐地离开我了,对于情感,更多的是欲说还休的冷静与沉稳。
如同我对这个秋天的感情,无论多么深厚,多么不舍,我相信我都会理智地把一些发了的芽儿掐灭。此刻,我倒是盼望来一场雪,让这初冬的美丽的雪花落在心里,然后悄无声息地覆盖掉那一抹温热的金黄,让一些无法安放的情愫以另外一种方式落落大方地呈现。而多年以后,当他像某一首经典的怀旧曲在我耳边绕梁时,我会流泪吗?而他,又将是如何的情形?
想起这问题,我摇摇头笑了。
我走进卧室,看着昨天刚换上的粉红的床单和紫色的窗帘(严格说来,昨天还是秋天),一滴泪还是莫名其妙地掉了下来,----我是有计划的,我也是未雨绸缪的,关键是我仍然是爱着的。但是,有些东西却是不能计划的,甚至计划赶不上变化,正如同这个深秋与初冬的承接。
记得海狼在他的《一个人上路》里说,他的存活仅仅是为自己能彻底地燃烧,为一个人在他灵魂废墟上的燃烧。
无疑,海狼是深爱着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勇气去面对那个爱着的自己和那个被自己爱着的人,甚至从来没与她有任何方式的承接。他的一个人的行走,存活,或者说,活着的意义都只为了他爱着的人能在他灵魂的废墟上燃烧。
初次读这话时,我心里是“咯噔”了一下的,因为我始终觉得这句话极像我与这个秋天的告别词,更像是我给漫漫冬季赠送的一份厚礼。我也是独行的,尽管因为要照顾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的情绪,我会违心地去面对一些我很不情愿的事,并置身于热闹的人群中,说一些言不由衷的话。
可越是热闹的地方,我越感觉到孤独和无所适从。只有在夜晚,尤其是这样的夜晚,窗棂上泛起淡淡霜花的夜晚,当我捧一本书,窝在粉红的被窝里,我才能深深感觉到一个灵魂在另一个灵魂废墟上燃烧的相契和相惜。
我想,只要有这样一个灵魂在心上便是好的。他或许会永远诗意地活着,不管他是谁,是远还是近,不管用什么样的方式承接,就像这个秋天和冬天的承接。而对于即将到来的冰冻三尺,我便不再那么不安和惶恐了吧。
2019.11.08.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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