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列长散文《无助的孤独》之五《有女如玉》
2020-11-22叙事散文一丁
五、有 女 如 玉 在《诗经》中有一首诗非常率真朴实地写道:“野有死麇(兽名,似鹿而小,无角,俗名獐子。亦写作麂。)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林有朴嫩,野有死鹿,白茅纯束,有女如玉。”我放羊的时候,非常喜欢读这首诗,并希望在深山
五、有 女 如 玉
在《诗经》中有一首诗非常率真朴实地写道:“野有死麇(兽名,似鹿而小,无角,俗名獐子。亦写作麂。)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林有朴嫩,野有死鹿,白茅纯束,有女如玉。”
我放羊的时候,非常喜欢读这首诗,并希望在深山密林或莽莽荒野能碰上这样一位美女,这个梦作了一、二十年。当我来到大尖山的时候,我才渐渐地放弃了这个梦想,因为在这旷古荒凉的地方,连一只母蚊子都很难遇得到,更何况是怀春的如玉美女。粗糙的大山之中,不会有这样温柔的梦。
我待弄庄稼,永远是一把好手。待弄爱情则象待弄书本和文字一样,老是不开窍。所以三十大几奔四十的人了,仍然光棍一条。这与许多和我同龄的,差不多都抱上孙子的人相比较,我就觉得自己简直就有点自惭形秽。
我一直很不得宠于女人,也没有什么女孩喜欢我,这大许与我的不快乐有关。我常常是怀着愧疚的心情躲避我的村庄,久之就有点孤僻而不合群。我不喜欢到人多的地方去,因此我就非常地不喜欢念书上学。记得那时也就只有兰兰喜欢和我玩。她大我几岁,人家总欺负我的时候,她就姐姐一样地护着我。她从来就没上过学,自小就一直放羊,所以她说她很想念几天书,最起码会写自己的名字就行。而我则喜欢放羊不喜欢上学读书,三六九地常想着法子逃学帮着她放羊,也教会了她怎样写自己的名字。这样一来二去的,兰兰就非常喜欢我。
记得兰兰就常常爱象《诗经》中写的女子那样,躲在柔软的茅草丛中,静静地看着她的羊儿吃草。我每次找到她时,她都显得兴奋和激动,红红的脸晕就象艳丽的晚霞。兰兰最喜欢让我找她,如果我几天不找她,她一定会在我早上上学的路上等我。那时,她手里捧的不是鸡蛋,怀里揣的一定就是白面馒头,最次也会是苞谷棒子或者从山上采来的野果。那一段时光,永远地刻在了我心中,是她象舐犊的母牛一样,深情地抚慰着我受伤的灵魂。我的忧悒我的愧疚,我的不安,也只有在她这里才不复存在。
兰兰的两次离家出走,都是因为逃婚。只是第一次我在只有我们两人知道的一个洞窟中找到了她,而第二次,她就象水在空气中蒸发掉一样,永远地在我们的村庄里消失了。
那次,听说是她父母要拿她给她的弟弟换亲,而对方是一个傻子,她不情愿又难违父命,同时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弟弟去打光棍,无奈之下她就离家出走。她从家里逃到了野地里,原本不企望改变什么,也不希望什么被改变。她只是一时地心头睹得荒,想作暂时的躲避,许多偏僻山区的姑娘的命运大都是这样,你逃也逃不到那里去,最后还得屈服于命运,还得照顾父母照顾兄弟照顾一个家庭乃至于一个家族的利益,这就是真实的生活,是无法涂抹和更改的。这也是传统和风俗,祖祖辈辈几千年就这么过来了。你想更改就意味着叛逆,就意为着你是五孽不孝的恶魔。因此,你只能默从,只能在没有爱的婚姻中孤独地死去,因此,在荒野上,也正是由于如是才会演绎出许多奇情与爱事,放荡如奔泻的山洪。
我找到兰兰时,她说:“我知道你会来的,如果我再等一天你不来,我就跳崖上吊。”说着她就扑上来抱住我啃个不停。那年兰兰十八我十二,我是知道兰兰是喜欢上了我。但我那时还不懂得那就叫爱情。我只知道她受伤的心需要一个象我一样的人陪着,不管是大还是小,只要有人陪着她,她的心就不会太痛楚。就象我难过伤心时会抱着枕头哭一样,我就是她怀中紧紧抱着不忍舍弃的那枕头。
我说:“姐,咱回家吧?”
兰兰说:“傻孙,这月亮地里多好!”
我说:“姐,我怕!”
她说:“有姐呢,你怕啥?来,过来让姐抱着你,你就不会害怕了。”
我说:“我还是怕!”
她就说:“那么咱们俩个来耍,耍着乐了,就会把啥都忘了,怕也就会忘了。”
我问:“咋耍?”
她便说:“你顺着姐的小肚子往下摸,我这里有许多痒痒,你摸着了姐的痒痒,姐就会告诉你!”
我于是顺着她的腰往下摸,她就开始咯咯地笑,笑得满脸都挂着幸福的泪水。后来,兰兰第二次离家出走是在她新婚后第三天,那次她一走,就象水在空气中蒸发掉一样,永远地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至我成人后,从许多出过远门的人那里打听,再也没有一丁点关于她的消息。现在想起那夜她的笑声,很参人,就象猫头鹰在夜深人静时发出的叫声一样,凄厉悲惨得让人毛骨悚然。
很多年过去以后,我想我那时是太小,要不然兰兰不会永远地消失。再难再苦,她都肯定会留在故园的这片热土上,说不定我们还会用以后的生活,将这荒野点燃,在燃烧中我们将化作一对永恒的蝶,以至来世,我们会变成一对生死鸳鸯。
现在,我孤零零地在这大尖山上,面对着沉默的大地,独自寂寞,独自忧伤,独自疲惫得想死去。
大尖山的太阳很毒,而太阳在头顶移动的声音也更恐怖。
每一天超负荷的高强度劳动,让我咬牙强忍着乏累时,我就想起兰兰对我的关怀。虽说兰兰消失后不知所终,但我却自成人以后越来越思念她。以至她就像我的影子一样,我把她从家中带到荒郊,又从荒郊带到这大尖山。特别是她对我无微不至地关怀着的那段日子,让我想起她是就有些揪心的酸楚与失落。
当我渐渐地明白了男女之事以后,我就为兰兰对我执着的爱感到愧疚和不安。我对于我的村庄,有着太多的愧疚,包括许多深藏不露的对往事的忆取。所以,至今我也没有成亲,我的婚事一而再再而三地被耽搁,就是因为过去一些事,使我不敢敷衍爱也不敢敷衍人生。这就致使我一错再错,很尴尬地面对着一些闲言琐语不能自拔。一个农民,走来走去走不出土地,感悟着土地上的事和物,也只能是越来越多的失落。
我在大尖山,种植树木庄稼,同时也种植着我自己的心情。我本来是想绕过村庄,但是我不知道我将到那里去。我在丛林与荒地的尽头铲出了一条小路,它一直通向更远的荒凉,做这种徒劳无功的事情的时候,只是想着别让自己手中的铣或者是镢头闲下来。一个农人闲下来会干些什么呢?特别是在这没有人烟的野地里。
忽然有一天,我到外面去收拾拴撒在地头、林畔、草丛、路边的,用来捕获小动物的绳套。猎人们把那叫扣,它还是老王怕我孤寂,手把手亲自给我教会的一种捕猎手段。结果我发现前一天下的绳套没有套住啥动物,却套住了一位红衣绿裤的村姑,她弓着腰在那里手忙脚乱地解绳套的扣子。红衣若霞,那艳丽的色泽是在草丛中是藏不住的。我第一个在脑海中闪现过的就是逃婚的兰兰的身影,但兰兰失踪都二十多年了,要回家来找我,也不可能再这穿着她当年做新娘子的红衣绿裤。
似梦,非梦,我慢慢地走向草丛,想着,若是你从梦中回来,我将怎样面对这日日的思念。若不是你走进我的荒凉,又会是谁面对着我的寂寞,吹来这一股能刮响心魂的风。
我的大尖山已好长时间都没来过人了,我睡在自己的鼾声里已太过漫长。我不知道这来人,会不会给我忧伤的诗歌,抹上一笔快乐的亮光。
在这山道上行走的人,常常是胡子丛生得象乱草,胳膊上古铜色的肌肉隆起,健康粗壮如檩条,腿上的青筋暴绽,如象爬着一条条蚯蚓,行来健步生风有虎威的男人们,他们大多是猎人或采药人。而如果在这样的旷野,出现这样一位惹眼的撩人心性的女人,并且她象草地上突兀的一株野百合一样亮丽迷人,你不知道她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就象一朵飘移的彩云,会很费人猜测和担忧。她的到来,会让你的寂寞更寂寞,会让你的愁怅更愁怅。
这方圆几十里没有人烟。何以忽然就出现了这么一位灵精。在这空寂的原野,我仿佛一下就进入到梦境之中,葱郁的野草刹时变得陌生,荒远的小路也蓦然回到了故乡的菜园之中。我作了许久地梦已经熟透彻了,眼前的村姑在弯腰解绳套时,那浑圆的屁股就一如地平线上初升的太阳,在我荒凉的大尖山被隆重地推出,有点浪漫情调也有点怦怦心跳。
“要帮忙吗?”
“你是谁?”
“我是这山的主人。”
于是,我帮她解开绳套,她就帮我弄了一顿可口的午饭。
面对着村姑鲜艳欲滴的美丽,我膨胀的青春笼罩住了所有的思绪。
红衣绿裤是乡村姑娘一生辉煌的顶峰,除了初嫁的新娘子,再不会有如此美丽地打扮。我猜测和担忧到最后,她果真又是一位逃婚的新娘。
在她哭哭啼啼地诉说中,我知道她同样被命运推向了深渊。我的心由激动和惶恐,变为对她的怜爱和抚慰。她也象乖巧的羔羊一样,静静地躺在了我的怀中,敞开了心扉地倾诉着她的艰辛和屈辱。风将荒凉抖动着,我们的泪水滴淌在一起便燃烧成了激情。
激动和荒乱之后,复归于平静地就是如愿的喜悦。我们已水乳交融,在这旷天野地里,用一颗孤寂的心安慰着另外一颗愁怅受伤的心。山远云高、水长风野,我们放纵成了二八月的鹿群,也仿佛两头受伤的麋鹿在相互舔扶着对方的伤口。呻吟和起伏都充满着无限地柔情。
我的大尖山,有许多篷松油绿柔嫩地茅草,它们承接雨露,承接阳光,承接山野的风,这是一种荒野的生存风格,春来秋去,生存得艰难,但却生存得洒脱骄傲。
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喜欢哼那首著名的外国民歌:
要记住,红河谷,
你的故乡,
还有那热爱你的姑娘……
之后,村姑象云雾一样消失在崇山峻岭的深处,我默对着茅草地上象血一样惊心触目开放着地野百合,心中就总有一种神秘的情愫。不知道是希望再生奇缘,还是期待着香草变成丽人。
风作媒,天当房,
雨露承欢地做床,
野趣淋漓花更艳,
风流竞逐情意长。
许多供文人说是道非的民间境界,其实是一种非常态的亢奋与激情,是纯真的人性欢悦。流露出的是人的情欲的真实坦白与表露,就象裕固族的“帐房杆戴头婚”,象云南的“走婚”,象四川某些地方的“游方”风俗,还有古老的“抢婚”等等,他们真实得让生活接近了艺术的境地。从某种意义上说,是追求性爱的完美与自由的最高境界。虽然看着那种男欢女爱似乎有些超规越矩,但他们却表现出了人性的痛快淋漓,是真情真爱,完全不象“上层人士”那样地偷鸡摸狗与提心吊胆。
民间的真爱是尽情享受一番人性的快乐。
一夕三逝,梦中故里,抽足复入,已非前水。空旷的山野已经容不下我一颗落寞的心。
这钟灵毓秀、满目生机的地方,本来是人类生息繁衍的乐园。是一种概念,也是一种实存,只可惜许多人都放弃了它,此时它非真实地浮现在我眼前,有点镜中花雪中月般地虚幻美丽,被遗弃和失宠。
伊人已去,有女如玉。
我的大尖山,我的野百合,原本都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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