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慌
2020-11-22叙事散文段成仁
慌文/段成仁雪是在立春两天前的凌晨开始下的。推开黎明前的窗子,窗外还是漆黑一片,但我嗅到了雪的味道,它就在被黑暗充斥的夜空中,还有那被黑暗包裹的山腰上,它把我所熟悉的一片山坡在这个夜里变成另一个样子,然后,它会在明天或后天放晴的某一刻,哗拉
慌
文/段成仁
雪是在立春两天前的凌晨开始下的。推开黎明前的窗子,窗外还是漆黑一片,但我嗅到了雪的味道,它就在被黑暗充斥的夜空中,还有那被黑暗包裹的山腰上,它把我所熟悉的一片山坡在这个夜里变成另一个样子,然后,它会在明天或后天放晴的某一刻,哗拉拉地把那一片白色的清凉从我眼睛里泼到心底去,把一捧白哗哗的惊喜的粉末撒在滚烫的胸口。我现在还看不到它,它和我一样,在等一个时刻,像我一样在等一种心情。一个人的时候,嗅觉和听觉都亢奋了,每个角落都不放过,微虫在爬动,灰尘在降落,风从头发间掠过。风很大,窗子呜呜哭着,像是电话振动的声音,摸出电话,一组数字在跳动,像魔鬼的舞步。心嘭嘭跳着读完这组数字,有些熟悉,我马上想到那个人不行了,我能联系上他的女儿。前几天我去过他家,他用黑金竹枝似的手指着凳子让我坐,我听他干枯微弱的声音在形容他那硬化了的肝脏,我像站在雪地里一样冷。我接通电话,告诉电话那头,我会告诉他女儿的。一个电话,把我和这个早晨就这样变得重要起来,一个人恍恍惚惚地过了几天,别人和自己都把我忘记了,现在,我的脚板紧紧地贴在地面上,像被荒芜的草根绊住了脚。但我又知道,这个话我一定要去传达,我现在已被记起,被承认,一些事已经与我有了关联,我是一个开始变得重要的点,我正在一张新织的网中,我是这张网中的一个结,如果挥刀把它斩去,这里会有一个漏洞,一些生活的情节就会从这里溜走,一些运行着的生命就要在这里终止,我觉得我。这样想着的时候,我的胸口已经鼓了起来。外面下雪又怎么样! 昨天,我就在这里,我是应该在这里。我打开过电视,浏览那些节目,爱看的,我咧嘴微笑,节目完了,笑容就消失或停留,遥控器以一种舒服的姿势躺在我温暖的手里,把一页页的信息打开,轮换,重复,把我的意识和心情切成长方形,把我的身体截成一段一段,散成深刻的麻木,我挪动一下,大腿像触电一样,压麻了。然后,我抬起手腕,时针一下子就跳了好几个刻度,气温在火热的电视节目里降下了这么多,电视里澳大利亚的袋鼠正在考虑如何找到一棵阴凉的树躲一躲毒辣的太阳,而这儿却要下雪了,这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我想。顺手拎过四方电烤炉,打开紧挨着的两方和上面一方。这一面我烤,左边一面儿子来烤,上面有他贴的奥特曼贴纸,上面妻子烤,她在上面烤一片饵块粑粑,或肉片,下面接油的铝盘上还有一汪油。一股油烟味升了上来,“叭”地一声,关了上方的开关。妻子和儿子还在风城呢。打电话回来说,风城下雪了。想起儿子玩雪,我又笑了,又关了左边一道开关。电视上仍是火热的画面,各式各样的风情,冬运会,意甲,大堡礁,凯旋门,克林顿的妻子竞选总统,巴勒斯坦焚烧轮胎浓烟冲天。手烤热了,脚却冷了,把烤炉转过去,易卜拉希还没过两个人,手又冷了。转来转去干脆又把烤炉上的开关全打开,满屋子红光,还有一股油烟味。但我不想开窗,窗外真的要下雪了。 电视的屏幕越来越模糊,我躺得过久了。沙发把一些疼痛蒸腾后,渗入了我的左脑,用手一摸,有些发烫,右边却凉冰冰地。我知道,如果此时我走出去,头就会炸了。我抓起自己的头发,想把自己提到半空抖一抖,把在我脑袋里作祟的东西抖散,把那两股冷热调和一下,我知道,我必须关电视了。“啪”一声,我一下子掉进了深不可测的洞里,像掉进了冷窖一下,浑身一激灵,外界一下子消失,一种魔鬼的爪子一样冷硬的感受从背后升起,这是恐慌,是满屋子的红光都驱逐不了的恐慌。我该去哪里,现在,厕所就在不远处,我憋了多久了,不知道,只觉得小腹里酸得像装了老醋,隔壁的麻将在叫嚣着,我看得见,二筒四条八万把那几张粘乎乎的纸币拱过来拱过去,我该去看一会儿吧,省得别人说我清高,但我连上厕所都懒得去。闭上眼睛,脑袋前面有一堵四方的黑黑的墙,那是我刚才进去过的门,我从那里看到了东西,一些我现在已经忘了的东西。但那扇门却一直开着,黑黑地,在引诱我甩掉了些让我发慌的念头,让我不要无所事事。我需要点我自己的声音啊!于是我想到了许巍。 打开电脑,许巍的已经在那儿等着我了,他沙哑着嗓子唱:我不顾一切地跋涉千里,只为再次见到你,在我心里是温暖的家。在辽阔的天地里,在悠长的岁月里,让我感受这世界的温暖和希望。我就跟着他想起故乡来,想起父母来。故乡和父母的容貌与电脑冰冷的外壳却总无法合在一起。我把漫步者的低音调到最大,整个屋子都震动起来。我知道,这样下去,我的硬盘撑不了多久,但我还是不愿把它调小。我一下子被注射了强心剂,和这些浑厚的低音交谈,它告诉我不要害怕,不要担心。我就随着它鼓荡,越过窗外的风,越过隔壁的麻将桌,越过阴天的昏暗,越过一些宽阔的高速路,还越过一些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到达一些我认识的人身边,到达一些我去过的森林,山谷,一些大湖边,甚至还看见了正在风城玩雪的儿子,妻子就在他旁边微笑着,看着他。许巍唱完了,音箱里有微弱的电流声,这也够大的了,我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调小了低音。下一曲开始了,是〈喝茶去〉,不适合用这么重的低音,我又把低音调小了些,古琴周围不应有这么重的鼓声,我怕震了许巍的心情,打翻了他的茶具。我看见他走在回家的路上,眼看山下万家灯火,抬头看着头顶上的星星,我伸出手去,却只碰到冰冷的电脑屏幕。以最快的速度关了电脑,再一次把自己扔进寂静里,呆坐在电脑面前,无法达到想去的地方,我只有呆坐。我实在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把手放在哪里,用一种什么姿势摆放我的脚。 猛地跳起来,我以最快的速度脱下有些冰凉的奥康,换上一双匹克,就往大门外的四百米跑道上冲。等我感觉到自己的喘息,我已经跑了大半圈了,我看跑道上隐隐有上次开运动会上留下的跑道格子,它们在前面汇成一束,一起拐弯,引领着我的喘息,引着我的无意识,我把身体往前倾,把眼睛闭上,我希望我倒下去,我的肺炸裂,我听到耳边的风声,我听到观众的呐喊,看见前面忽隐忽现的红线。我觉得我应该脱掉上衣,我应该扔掉它,接着我又扔了毛衣,扔了衬衫。我不知道自己跑得多快,跑了多久,终于让撕心裂肺的疼把我扯倒在草地上,我顺势一滚,找到一个接近死亡的姿势。除了肺,我边的地方不能动了,不想动了。我能感觉到我的心脏在撼动着我脊背下面的大地,我那起伏的胸膛掀动着头顶上的乌云,扭头看看逼近山顶的灰云,我笑了,说,雪啊,你快些落在我脸上吧。 雪果然来了,是在半夜来的,先是下了一会儿冰雹,我就是被这冰雹声唤醒的。打开灯,噼里叭拉的声音小了,却看见有些棉花般的东西从窗外飘进来,我的心一下子在昏沉的夜里喜悦起来,我仿佛如这一场不平凡的雪一样不平凡起来,我就知道,哪怕是死亡,灾难,也比这沉沉的无声的暗夜好一些。我似乎预料得到黎明时会接到一个电话,因为我一直无法再入睡,母亲说过,她夜里没睡好,第二天一定会听见信儿(不好的消息),我想着到了天明,我会红肿着眼睛,但我的神情是平静的,因为我内心已经没有了昨天的恐慌。
文/段成仁
雪是在立春两天前的凌晨开始下的。推开黎明前的窗子,窗外还是漆黑一片,但我嗅到了雪的味道,它就在被黑暗充斥的夜空中,还有那被黑暗包裹的山腰上,它把我所熟悉的一片山坡在这个夜里变成另一个样子,然后,它会在明天或后天放晴的某一刻,哗拉拉地把那一片白色的清凉从我眼睛里泼到心底去,把一捧白哗哗的惊喜的粉末撒在滚烫的胸口。我现在还看不到它,它和我一样,在等一个时刻,像我一样在等一种心情。一个人的时候,嗅觉和听觉都亢奋了,每个角落都不放过,微虫在爬动,灰尘在降落,风从头发间掠过。风很大,窗子呜呜哭着,像是电话振动的声音,摸出电话,一组数字在跳动,像魔鬼的舞步。心嘭嘭跳着读完这组数字,有些熟悉,我马上想到那个人不行了,我能联系上他的女儿。前几天我去过他家,他用黑金竹枝似的手指着凳子让我坐,我听他干枯微弱的声音在形容他那硬化了的肝脏,我像站在雪地里一样冷。我接通电话,告诉电话那头,我会告诉他女儿的。一个电话,把我和这个早晨就这样变得重要起来,一个人恍恍惚惚地过了几天,别人和自己都把我忘记了,现在,我的脚板紧紧地贴在地面上,像被荒芜的草根绊住了脚。但我又知道,这个话我一定要去传达,我现在已被记起,被承认,一些事已经与我有了关联,我是一个开始变得重要的点,我正在一张新织的网中,我是这张网中的一个结,如果挥刀把它斩去,这里会有一个漏洞,一些生活的情节就会从这里溜走,一些运行着的生命就要在这里终止,我觉得我。这样想着的时候,我的胸口已经鼓了起来。外面下雪又怎么样! 昨天,我就在这里,我是应该在这里。我打开过电视,浏览那些节目,爱看的,我咧嘴微笑,节目完了,笑容就消失或停留,遥控器以一种舒服的姿势躺在我温暖的手里,把一页页的信息打开,轮换,重复,把我的意识和心情切成长方形,把我的身体截成一段一段,散成深刻的麻木,我挪动一下,大腿像触电一样,压麻了。然后,我抬起手腕,时针一下子就跳了好几个刻度,气温在火热的电视节目里降下了这么多,电视里澳大利亚的袋鼠正在考虑如何找到一棵阴凉的树躲一躲毒辣的太阳,而这儿却要下雪了,这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我想。顺手拎过四方电烤炉,打开紧挨着的两方和上面一方。这一面我烤,左边一面儿子来烤,上面有他贴的奥特曼贴纸,上面妻子烤,她在上面烤一片饵块粑粑,或肉片,下面接油的铝盘上还有一汪油。一股油烟味升了上来,“叭”地一声,关了上方的开关。妻子和儿子还在风城呢。打电话回来说,风城下雪了。想起儿子玩雪,我又笑了,又关了左边一道开关。电视上仍是火热的画面,各式各样的风情,冬运会,意甲,大堡礁,凯旋门,克林顿的妻子竞选总统,巴勒斯坦焚烧轮胎浓烟冲天。手烤热了,脚却冷了,把烤炉转过去,易卜拉希还没过两个人,手又冷了。转来转去干脆又把烤炉上的开关全打开,满屋子红光,还有一股油烟味。但我不想开窗,窗外真的要下雪了。 电视的屏幕越来越模糊,我躺得过久了。沙发把一些疼痛蒸腾后,渗入了我的左脑,用手一摸,有些发烫,右边却凉冰冰地。我知道,如果此时我走出去,头就会炸了。我抓起自己的头发,想把自己提到半空抖一抖,把在我脑袋里作祟的东西抖散,把那两股冷热调和一下,我知道,我必须关电视了。“啪”一声,我一下子掉进了深不可测的洞里,像掉进了冷窖一下,浑身一激灵,外界一下子消失,一种魔鬼的爪子一样冷硬的感受从背后升起,这是恐慌,是满屋子的红光都驱逐不了的恐慌。我该去哪里,现在,厕所就在不远处,我憋了多久了,不知道,只觉得小腹里酸得像装了老醋,隔壁的麻将在叫嚣着,我看得见,二筒四条八万把那几张粘乎乎的纸币拱过来拱过去,我该去看一会儿吧,省得别人说我清高,但我连上厕所都懒得去。闭上眼睛,脑袋前面有一堵四方的黑黑的墙,那是我刚才进去过的门,我从那里看到了东西,一些我现在已经忘了的东西。但那扇门却一直开着,黑黑地,在引诱我甩掉了些让我发慌的念头,让我不要无所事事。我需要点我自己的声音啊!于是我想到了许巍。 打开电脑,许巍的已经在那儿等着我了,他沙哑着嗓子唱:我不顾一切地跋涉千里,只为再次见到你,在我心里是温暖的家。在辽阔的天地里,在悠长的岁月里,让我感受这世界的温暖和希望。我就跟着他想起故乡来,想起父母来。故乡和父母的容貌与电脑冰冷的外壳却总无法合在一起。我把漫步者的低音调到最大,整个屋子都震动起来。我知道,这样下去,我的硬盘撑不了多久,但我还是不愿把它调小。我一下子被注射了强心剂,和这些浑厚的低音交谈,它告诉我不要害怕,不要担心。我就随着它鼓荡,越过窗外的风,越过隔壁的麻将桌,越过阴天的昏暗,越过一些宽阔的高速路,还越过一些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到达一些我认识的人身边,到达一些我去过的森林,山谷,一些大湖边,甚至还看见了正在风城玩雪的儿子,妻子就在他旁边微笑着,看着他。许巍唱完了,音箱里有微弱的电流声,这也够大的了,我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调小了低音。下一曲开始了,是〈喝茶去〉,不适合用这么重的低音,我又把低音调小了些,古琴周围不应有这么重的鼓声,我怕震了许巍的心情,打翻了他的茶具。我看见他走在回家的路上,眼看山下万家灯火,抬头看着头顶上的星星,我伸出手去,却只碰到冰冷的电脑屏幕。以最快的速度关了电脑,再一次把自己扔进寂静里,呆坐在电脑面前,无法达到想去的地方,我只有呆坐。我实在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把手放在哪里,用一种什么姿势摆放我的脚。 猛地跳起来,我以最快的速度脱下有些冰凉的奥康,换上一双匹克,就往大门外的四百米跑道上冲。等我感觉到自己的喘息,我已经跑了大半圈了,我看跑道上隐隐有上次开运动会上留下的跑道格子,它们在前面汇成一束,一起拐弯,引领着我的喘息,引着我的无意识,我把身体往前倾,把眼睛闭上,我希望我倒下去,我的肺炸裂,我听到耳边的风声,我听到观众的呐喊,看见前面忽隐忽现的红线。我觉得我应该脱掉上衣,我应该扔掉它,接着我又扔了毛衣,扔了衬衫。我不知道自己跑得多快,跑了多久,终于让撕心裂肺的疼把我扯倒在草地上,我顺势一滚,找到一个接近死亡的姿势。除了肺,我边的地方不能动了,不想动了。我能感觉到我的心脏在撼动着我脊背下面的大地,我那起伏的胸膛掀动着头顶上的乌云,扭头看看逼近山顶的灰云,我笑了,说,雪啊,你快些落在我脸上吧。 雪果然来了,是在半夜来的,先是下了一会儿冰雹,我就是被这冰雹声唤醒的。打开灯,噼里叭拉的声音小了,却看见有些棉花般的东西从窗外飘进来,我的心一下子在昏沉的夜里喜悦起来,我仿佛如这一场不平凡的雪一样不平凡起来,我就知道,哪怕是死亡,灾难,也比这沉沉的无声的暗夜好一些。我似乎预料得到黎明时会接到一个电话,因为我一直无法再入睡,母亲说过,她夜里没睡好,第二天一定会听见信儿(不好的消息),我想着到了天明,我会红肿着眼睛,但我的神情是平静的,因为我内心已经没有了昨天的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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