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唯一的杰作

　　　　　　　　　唯一的杰作 　　　　　　　　　　　　　　　　刘学刚 　　一年下来，总要盘点一下，自己制造了多少文字垃圾，赚了多少碎银子。今年盘点的时候，想起了泰戈尔的一句诗：“老是写了又写，有什么趣味呢？” 　　我的女儿小雨不喜欢我写作。看我在电脑面前皱着眉头，思索，她问：“爸爸，你写的文章是长还是短？”“你说呢？”“是短。我想爸爸和我出去玩。”我的心里突然感到酸酸的。和她逛书店，她就是不买作文书，她的理由无可辩驳：“老师说了，一年级小学生看不懂。” 　　她喜欢画画。我为女儿举办过一次画展，在我家的客厅。客人来了，往往放下一些礼节性的赞扬；唯独我，是女儿永远的粉丝。我36岁生日那天，她整个中午都在涂抹。我午睡了，醒来的枕头上是一幅绘画：《听音乐的狮子》。画面上一个个夸张的音符舞蹈着，凝神谛听，我是那头幸福的狮子吗？还是一个刚从森林里归来的孩子，衣兜里满是松果和榛子？我早饭吃的是面条，母亲为我做的最后一顿生日面，到了夏天，她确诊为运动神经元病。我鼓励女儿：“你好好画画，长大了，就画你的奶奶。你是奶奶抱大的。”
　　母亲前些年一直跟着女儿。妻子生女儿时大出血，查出子宫肌瘤，保守治疗后复发，只好手术；她从此离不开女儿。农村有句俗话，生孩子是“大命换小命”，妻子没有把命搭上，却再也没有生育的可能了。一棵被风雨袭击的树，一朵在血泊里盛开的花。母亲去年夏天走了，我依然无法说出当时的艰难。“隔代亲，亲煞人”，我看到的是，这句老话在我家绽出了新绿：每每我坐车赶到妻子的乡镇卫生院时，母亲抱着女儿，早等在路边了。去年夏天，母亲忽然呼吸困难，吸痰也接近于没有，被120拉进了医院急救室。第二天听妻子说，女儿在家打了一早上电话，可惜我连开机都忘了。母亲走了，我经常一个人偷偷地流泪，女儿发现了，问：“爸爸，你是不是又想奶奶了？”写到这里，我只能说，这是家谱最深沉的牵系，这是血脉最隐秘的呼应。
　　女儿爱哭。我甚至怀疑，女儿刚出生的时候，一家人慌着救治她母亲，上帝是不是乘虚而入，为她植入了太多的泪腺，以此来考验她的父爱；或者，上帝让我的女儿变得楚楚可怜，让人亲，让人爱，让人看着她，心尖儿是微微的疼，有一种禁不起的——美，让我去充分享受一个父亲的自豪和幸福。 　　我当初给女儿取名“小雨”，觉得，“小雨”这个语词朴素而有诗意。她，一个女孩子，我心里希望她像小雨一样温柔、含蓄、谦卑，而这些，正是我母亲的品质。女儿降生之前，像是上帝的旨意，天空确乎飘了一些小雨，是2000年7月1日的凌晨。女儿“哇”的一声啼哭，爸爸诞生了。女儿的泪腺，连接着我的神经。
　　现在的女儿，只要有一道数学题不会了，先是眼泪吧嗒吧嗒地落，接着就大放悲声，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在家里，女儿是一朵小小的葵花，只要一仰起脸，眼前就是金黄的太阳灿烂的微笑，当她低下头，自是秋日深处的宁静冬夜恬静的酣眠。我们一家人也像走在春光里，小心翼翼的，躲闪着路上随时可能开放的花朵。在一个深夜，我还是听到了女儿的梦话：“这个字，我怎么不认得？”这样的一个深夜，从一种虚幻状态中挣扎出来，我忽然发现，我的女儿天赋了我的一些特质，对于生活，她握得太紧了，像我和母亲最后的那些日子，生怕一松手，我的母亲就会离开我。女儿为了参加跳绳比赛，午饭一过，就去了外面锻炼，放学路上边走边跳，仿佛蹦跳就是她的生命，结果得了第11名，一回家就埋怨棉裤在捣乱。又被选拔准备数学竞赛了，女儿每天都做大量的习题，书是我买的：《小学奥数千题巧解》。我不想看到女儿委屈的泪水，也不想看她如此投入忘我。我只想，给她一个幸福快乐的童年，可我有时很茫然：我不知道是自己错了，还是生活错了。
　　在我眼里，我的女儿是优秀的。我说了，她是小小的葵花。女儿上小学第一次全市期中考试，语文100分，数学99分，很突出。我高兴地写在了我的博客上。赞美我的女儿，也许这才是我应该做的。
　　我又趴在电脑上写文章了。我对女儿说：“爸爸写你呢。你听听，我写的是真事吗？”其实，我最想说的是——
　　所有的文字，在我女儿面前，是多么的微不足道，只有我的女儿，才是我一生唯一的杰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