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酒干倘卖无

　　我听过的最诱人食欲的声音是集上卖包子的大叔喊出来的。他扶一辆自行车，后座上绑个大白泡沫塑料箱子，中午时分，他在集市最热闹的地方停住，打开箱子，仿佛养精蓄锐之后的登台亮相：“包子来！肉丸儿包子来！翻滚老热的肉丸儿包子来！”这种递进式的句子加上他浑厚的男中音、烟火味很重的吐字，立刻让人想到烫、想到油花、想到咀嚼的香。想到他该去唱杨子荣，一掀大氅前襟：穿林海－－－－－跨雪原－－－直冲霄汉俺－俺－俺－－ 　　他不吆喝还好，他一吆喝我就饥肠辘辘。 　　有个中年男子常年在我们小区骑自行车卖海鲜。每听到他喊“卖~~~小白虾儿~~~~来！”人就知道，春天来了，海上风平浪静了。这个人该去唱二人转。 　　此外多是收破烂的，外地口音，“收酒瓶纸壳易拉罐！”、“收旧冰箱旧电视旧电脑！”他们不唱“酒干倘卖无！”他们有的拖着人力车，有的蹬三轮，拉着破烂，他们的孩子坐在破烂中。男高音，女高音，近了，远了，远了，近了。好像小区是一座废墟，他们是些蚂蚁，整日进进出出，忙忙碌碌。 　　现在的叫卖声都换成扩音器了，卖的人提着喇叭，播放自己的声音，复读机一样的：“收苹果！”、“爆大米爆！”、“换面！大米也能换面！”有次经过一条街，一卖桔子的喇叭里这样说：“卖桔子来！想吃桔子的同志都抓紧时间往这边走来！”好像在通知村民去开直选大会。 　　兜售液化气的走街串巷，他们开个三轮车，钢罐在车斗里，棚上装个喇叭，说：“灌气。灌气。灌气……”有一个灌气的吆喝很有特点，他三个“灌气”一组，每组之间有间隔，一声比一声狠，最后简直是怒喝：“灌气。灌气！灌气！！”强人所难似的，仿佛要是不灌他的气，他就引爆车斗里那些炸弹似的容器。 　　不过真的有一天，他引爆了。他的大罐以及很多钢瓶就放在他住的居民区的储藏室里，据说他在储藏室用打火机抽烟引爆的，因为此前有人曾警告过他别抽烟，他不听。真实的起因无人知道，但肯定不是自杀。那是一个冬日的白天，只听楼下一声巨响，楼上的人惊骇过度，纷纷跳楼，四楼五楼也奋不顾身。造成的后果是，他当场片甲不留，跳楼居民重伤一名－－腰摔断了。一户居民家中烧成灰烬。 　　第二天，此事成为重磅新闻。有人说，他再不能逼我们去灌气了。 　　“灌气。灌气！灌气！！”就是他呀？太惨了。我们叹息。 　　几日后上班路上，一个中年妇女将我拦住。她穿一件紫罗兰色长羽绒服，帽子把脸紧紧地箍住，袖着手，歪着头，说：“你不是咱村的xxx？你不认得我？”我点头，看了看她，竟是我们村的人，她很早就搬进城里住了。她说：“你说怎么办？我家烧得什么都没有了，衣服都是人家借给我穿的。我去找谁呢？政府管不管？”我说：“啊呀，那个被烧的是你家呀？就在你家楼低下炸的？”她说：“是呢，炸死的那灌气的人也是咱村的，你不知道？叫xx。”我认得他。 　　上班后，看到同事的办公室里有个女人，女人走后，同事说：“把腰跳断了的那人，是俺村的，他老婆来问我政府管不管……”　 　　一天经过一条街，猛然背后一声怒喝：“灌气！！”接着一个拉着钢瓶的三轮车慢慢开过身边。“灌气。灌气！灌气！！” 　　死的不是这人呀。 　　“吾故人黎錞，字希声，治《春秋》有家法，欧阳文忠公喜之。然为人质木迟缓，刘贡父戏之为“黎檬子”，以谓指其德，不知果木中真有是也。一日联骑出，闻市人有唱是果鬻之者，大笑，几落马。今吾谪海南，所居有此，霜实累累，然二君皆入鬼录。坐念故友之风味，岂复可见！”这是苏轼的一篇可爱短文《黎檬子》。 　　此时听这“灌气！”声，我也“几落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