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鹭于飞，我静默如树

　　有次，车过大理，见到白鹭。阳光中，白鹭洁白的羽毛似有光亮，当它们从水田飞起时，像群精灵。那时白鹭还比较罕见，于是对大理怀有美好憧憬，因为它的白鹭。虽然当时行色匆匆，但知道有一天，我会去看一群白鹭翩跹。 　　渐渐的，白鹭不再难逢难遇，很多地方可以看到，只是总觉遥远，不是它们在路那头，就是我在河这面。路上的我不可能停下脚步，走向它们。 　　不记得哪年哪天，昆明也有白鹭了。上班途中，远远望见白色的鸟歇息在盘龙江畔柳枝上，守一江水流；下班时分，会见它优雅地从河这面，飞到河那面。或许有一天，我会沿盘龙江逆流而上，找寻一只白鹭。 　　还没有去盘龙江，翠湖便有白鹭驻守，周末就去翠湖，与白鹭厮守一个早上。初夏，莲叶已密布湖面。有时，湖面只有一只白鹭，有时，三三两两的白鹭在莲叶上来来往往地踱步，一点也不费事。 　　动物们在湖面往来，蜜蜂为采蜜，白鹡鸰为捕食蜜蜂，黑水鸡在莲叶上边走边翻拣，大约能找到小小的虫子。白鹭，则为莲叶下的小鱼和泥鳅。 　　白鹭还没有到翠湖的时候，这里是池鹭的领地。它们东一只、西一只，细细望去，莲叶上有七八只。它们总是伸长脖子，东张西望，身形却稳如磐石。倘若突然间，有只白鹭往某处疾奔几步，迅速将嘴伸进莲叶下，一定是发现猎物了。待它抬起头来，往往可以看到，它的嘴里叼着一条泥鳅或小鱼。池鹭是好猎手，只要坐在湖畔稍有耐心地看着它，就能看到它的收获。
白鹭则不然。白鹭喜欢四处巡视。有时，陪它许长时间，也不见有所获。不知道它饿了没有，但我饿了，只得离去。我不明白它为什么不能像池鹭那样，安静地等着鱼儿游过，而要走个不停，在它的走动间，不知惊走了多少游鱼和泥鳅，并让人注意到它。从湖边走过的人，大都能够看到，然后指点：那里有白鹭！ 　　池鹭与白鹭不一样，它棕色的羽毛本就不易察觉，若不是细细打量莲叶，不会发现它的行踪。有次，池鹭捉到条硕大的鱼，被一个孩子看见，慌忙喊他父亲，他父亲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找了好一会也没有找到：“哪里有？不要说谎。”然后拉着委屈无比的孩子走了。
池鹭像个高手，最好的伪装，最好的捕猎技巧，悄无声息地守着自己的阵地。白鹭则无所畏惧，不计后果，我便怀疑它的纤细，是饥饿所致。 　　白鹭当然也能捉到小鱼、龙虾和泥鳅，这要耐心地陪着它才能看到。我看得最多的，是白鹭捉泥鳅。倘若唯有一只白鹭在莲叶上，自然不会错过它捕获到猎物的瞬间，如果有五六只白鹭，也不用担心，哪里有骚乱，哪里就有捕获。白鹭这一点也不像池鹭。无论多少只池鹭在莲叶上，都各自坚守，就算有纷争，也只是争抢狩猎地盘。白鹭则不然，倘若有白鹭捉到吃食，邻近的白鹭会飞去抢食，引起骚动。白鹭捉到的泥鳅通常横衔于喙，把泥鳅慢慢顺直，才能下咽。赶来白鹭就趁这个过程争抢。然而，我从没有见到哪只白鹭得逞，只见过捕到吃食的白鹭因为惊慌，而让美味掉落。这时，可以感觉到它的沮丧。造成个后果的白鹭马上又聚在莲叶间翻找，往往是徒劳无功的，侥幸逃走的小鱼或泥鳅，不再轻易露面。 但白鹭的一举一动都让湖面生动。有的地方，莲叶稀薄，它凌步于上，莲叶晃动，它似要坠入水中，却不然，它随即展开翅膀，在轻盈间重回平衡，翅膀长长，洁白如雪。有时，它会展翅飞起，换个地方踱步。白鹭的飞翔比池鹭好看，池鹭展开翅膀，也是雪样的白，但它双腿短，然后直直落到莲叶上。白鹭身形修长，双腿纤细，飞起时，双腿并在身后，下降时，身体先倾斜，弯出一条弧线，再缓缓降落，姿态优美，形容潇洒。池鹭随意自然，白鹭从容优雅，如果入画，自然首选白鹭，它就是在莲叶上警觉地伸长了脖子，也有着顾盼生姿的美。 　　在湖畔看白鹭，是非常惬意的时光。太阳一寸寸升高，莲花一朵朵绽放，有人在湖对面吹一曲《红河谷》，也有人，从我身前走过。偶尔，松鼠从堤岸的三角枫上飞奔而过，引人在我身后惊呼：“宝宝快看！”然而孩子什么也没能够看到。 我就这样坐着、守着，看白鹭，看许许多多画面：白鹭的翩飞，池鹭的沉着，有时野鸭低低飞过，有时麻雀会来站在莲叶上。这时候，我想自己是三角枫，是白杨，不思不想，除了看，再无其它。 　　曾经以为，这样守看白鹭，要走很远，要花费许多时间，要因为运气才能够抵达白鹭的身侧。不曾想，白鹭如此将就我，一点点飞近，然后驻守在离我最近的水域，也没有想过，湖面还会有白鹡鸰、黑水鸡和池鹭这些过去不相识的生灵。日子所呈现出精彩，远比所有的想象更多更好，岁月的给予也远比所有的向往更宽阔更深邃，我只用固守自己，就能够看到不曾想象过的美好。
　
一只白鹭捉到泥鳅。我转头看看，同坐在长椅上的老者闭目养神，一对小情侣则低头絮语。他们均不知道那一刹，世界在眼前呈现出了怎样的画面：白鹭翩然若仙，泥鳅曲卷如玦。当他们抬头，莲花依旧，乐声依旧，世界也没有什么不同。我仍然坐在湖畔，好像什么都发生了，又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