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

这些年来，村里的高音喇叭不会在同一家门口的白杨树上重复挂上两次，也就是说村民们甚少将一个村长用上两届。许多年了，我们那村人，却一直集体供养着一个傻子，无怨无悔。
不知他从何处而来，又要去向哪里。也许这许多年，只是他一生中暂时的落脚点而已，好比 我们一路走去，看到一个赏心悦目的地方或适合自己脾性的处所，多停驻一会，迟早还是要离开。?
据他自己讲，是同来的老乡在背后打了一枪，然后剩下孤零零的一人，就来到了这里。问及家乡说是河南，也像是四川。先前一段话有模有样，后面不知是不肯说还是咋的，终是胡言乱语了。
村里有七十多户人家，他有七十多间卧室，每天都是新的。他想住哪间就住哪间，只要他愿意，没有人把他从自家的草房里赶出去。他时常有不同的衣服穿，头发也有人剪，不过脸是他自己洗的。
有时候，他会烦躁不已，在村中的土路上愤世嫉俗地骂上半日，不知为了何事，也不晓得骂的什么。他只是傻子，但却不是乞丐。他从来没有伸手向村民要过钱物，饿的时候，他会站在任一家的门口，等你干活，他就会帮你，吃白食，他不会。他心灵上不是乞丐，所以吃百家饭，穿百家衣，他一点儿也不惭愧。遇上婚丧嫁娶，应该是他的节日了。他会吃到太多的美味佳肴，仿佛要把平时欠的全补回来。累是累点，要做很多的事，要打更多的杂，但主人家的喜怒哀乐与他何干。他会喝上新斟满的酒，坐在墙角，或是背处，泪流两行，一声不吭。
村里的年青姑娘和小伙子，都涌向大城市，是去淘金还是掏大粪，不得而知。反正，在村里人的心目中或是意识里，那些高楼林立、经济发达的地区，就连乞丐，除了会讨价还价，放屁也可能会油了裤衩。但傻子从来都没有到那里去的意思，一点离开的苗头都没有。或许他早 已知道，那些人终归要回来，除了带回一点毫无用处只供在茶余饭后消遣的奇闻乐事之外， 他们引不来一分资金，带不回一丁点的致富信息。无论怎样折腾，这个村庄总是默默张开双臂等待他们，灰尘满身。?
傻子一定走过许多地方，我时常无由地想，如果他愿意把经历口述又经人整理，难保不是什么志或是什么游记。最终选择这个村庄，是因为在这里他活得舒坦和自由。在城里，他会因影响市容 而被城建环保部门撵得东奔西走，会因一个固定的生活场所而厌倦。在村里，他可以大声地吐痰，吐在墙上或是树上或者电线杆上；可以擤鼻涕，顺手擦在鞋帮、屁股或是电线杆上；可以放肆地不用脱裤子放带韭菜和葱花味的响屁，可以对着天和地平线撒尿，更可以对着大地拉屎。没有人管他，谁都忙自己的事情，谁也管不了。他没有户口，自然不会有地，他冻饿不着，这么大的一个村庄养不了一个闲人，到哪里都说不过去，也没有面子。?一个慵懒的午后，劳累了一天的村民们和村子一起沉沉入睡，听不到狗叫，也没有鸡鸣。傻子坐在破旧的墙头，满是健康的黑红，仔细地掐身上的虱子。逮住一个，端详一会，再掐死 。他的身后是养活着村民的那块地，无论今年是南北走向，后年是东西开犁，还是种了果树，又改成对角歇地，多年总是方方正正，从未变更。也许村里的乡亲想也没有想过，就这样留给后人，不管他们是否再去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