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你慢慢来

他坐在我对面，熟练地拆开包装盒子，拿出一块上校鸡块，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许多年前，他还只是个小孩，脸和我一样的圆，一双胖嘟嘟的小手一刻也不能停息，一天到晚不是在玩这个，就是在玩那个；一张小嘴更是不喜欢歇，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四岁时，他拿着一个空瓶子问我：“妈妈，这里有什么？”我说：“什么也没啊。”他就很得意地嘲笑我：“里面有空气哪，你还老师呢，这都不知道。”五岁时，受逼不过，他抱着枕头愤愤然地走出我们的大卧室，立在门口放下豪言：“一个人睡就一个人睡，谁怕谁哪”，开始独居一个房间。七八岁时，自己会煎蛋饼了，就煎出各种花样百出的蛋饼，种种奇怪的配方让人瞪目，自己吃不完就把一大盘搬到我面前，命令我：“你负责把它吃掉。”
后来，他和所有的男孩子一样学会淘气，偷着打电话充Q币；把我积攒的几百个硬币一个个摸去买来数不清的笔芯——等他读到大学都不一定用得完。为此，他被两个大人摁在床上，在屁股上狠狠地挨了一顿板子。待到读四年级、五年级，他似乎越来越有自己的想法与性情，越来越不顺服。从前那个拉着我的手唱歌的小男孩在时间里忽地不见了，他越长越高，开始和我顶嘴、吵架；有一次甚至不和我们说一声就住在了一位同学家里，害得我和他的父亲找遍小镇的大街小巷，一夜未眠，以为从此再也见不着这个令人又爱又恼的小人儿了。
现在，他成了初中生，不再每天生活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每个学习日里，他早上六点多出门，晚上八点多回家。回家后吃点东西又开始练吹长笛，到九点洗漱休息，连他最爱的小核桃都顾不上吃一个。但他却忽然和我亲近了。每天回家第一件事总是先找着我，无论我在书房或者房间，无论是先睡着了或是还在工作；他都跑上来，用亲热的眼神看着我，和我说班级里的许多趣事，说关于老师的许多趣闻，一直要我催他去吃东西才肯离开。
今天，他就安静地坐在我面前，专心吃眼前的食物。我说：“要是妈妈不老去，你却很快就长大，这样多好。”他抬起头来说：“为什么这样想呢？”我说：“可能许多妈妈都这样想哦。”事实上，我是想到《亲爱的安德烈》一书中的一张照片了：１８岁的安德烈已经长到一米八几，龙应台和他并排一起走在一片绿色的草地上，显得又矮又老。第一次看到这照片时，我的心里竟然有种莫名的惊慌。三四年后，雨雨也会是这样高的一个小伙子了；而我，将越来越年老，越来越远离他年青明媚的世界。
我说：“你要记住妈妈陪你吃了多少次肯德基，等我老了，要一次次陪还回来哦。”他细拢眼睛，呵呵地笑起来，露出一贯有的调皮神情，边嚼着鸡翅，边说：“那是当然。”啊，我的儿子，其实我知道，那又怎么可能呢？儿子常常说他们班里的许多同学已经发育，身高远远超过了他。我说：“我给你买只鹅来吃吧，会发育得比较快。”儿子说：“不要哦，我要慢慢长大。”
但，无论多慢，最多，仅仅也只能是三四年的时候了吧。他将会变成一个青年，个头高挑，容貌英俊，思想前卫，言谈fashion。他很期待他的１５岁——初中毕业，１８岁——高中毕业，２２岁——大学毕业。而我却多么自私地暗地里希望着：“孩子你慢慢来。”龙应台在《目送》里说：“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地告诉你，不用追。”这样的感受多么让人伤感。　　 而孩子是永远不会知道母亲的不舍的。正如今天，坐在肯德基快餐厅的餐桌边，我一直静静地看着他吃着东西。他毫无觉察地说笑着，品尝着；唯我知道，这样的时光，分分秒秒，从现在起，都开始变得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