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三十六岁祭
2020-11-24叙事散文川媚
“一个人全身心地被信仰所笼罩,我不知道那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思想体验和人生境界。”这样的文字,好像“命运所赐”,落到了一个我熟悉的名字杨献平和他的散文《平民的故事》中,让我心头一动。文章写的是他大姨妈的故事。我没有仔细地看,但是有一段文字让我生
“一个人全身心地被信仰所笼罩,我不知道那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思想体验和人生境界。”
这样的文字,好像“命运所赐”,落到了一个我熟悉的名字杨献平和他的散文《平民的故事》中,让我心头一动。
文章写的是他大姨妈的故事。我没有仔细地看,但是有一段文字让我生出了一丝侥幸的幸福感。
“再长的呼喊也不能唤回已经消失的生命。大姨妈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老人,头发灰白,皱纹深刻。几个儿子和唯一女儿的先后嫁娶使得这个恍惚了几年的母亲又回到了现实生活当中。阳光照来照去,风刮了一年又一年,田地在锄下,房屋在身上。”
“如果我老了,”我总是能迅速地感同身受地想象,我想,“如果有一天什么都失去了,都离开了,我会正好抓住文字这棵稻草。”
丰富的想象是我的不幸,也是我的万幸。我也是平民,我的报酬仅能糊口。文字是我生存和对付死亡、孤独的唯一手段。很多写作者都是,他们的生命就凭着那些书页活在着、灵动着。他们更多的是用文字来自我拯救。所以真正的写作者大都是精神比较柔弱的、敏感的、瓷性的。
我对朋友说了,我要表达自己,如果有一天我觉得自己已经充分地表达了,就是我离开的时候了。我在想,幸亏这样多的事情和负担使我无法解脱,不然我可能早就解脱了。有时候孩子是婚姻的救命稻草,有时候一些不明不白的东西在拖住你,或者正是为了拯救你,你在绝望中活着,反正就这样活下去了,别人也没有什么意外,就是你死了也没有人会意外,因为生命意识中最重要的部分就是死亡意识,即使我一直在回避和死亡有关的记忆。在我的生命最高潮的时期,也会有死亡的阴影笼罩过。产床之上是努力的生,坟墓之间是无奈的死。坟墓就在我老屋的背后,湿润并且植物茂盛,仿佛孩子们的四季常青的公园。
每个人都在博客上总结自己的二OO六年。我也想冷静地写一点文字。但是最后还是摆脱不了坟墓的气息。我在元旦里想的是这个问题:如果我表达完自己了,应当是在多少岁呢?我现在是要用什么样的节奏去生活呢?自从写出了《烟香女人》,更从出了一本以此命名的书后,朋友们有时会给我打烟。与其推拒不如接受。可是我在人们的过度关注中感到了压力,有一种毁灭的力量在袭击我,有一瞬间甚至想哭出来——当一个只一面之交的人把我手中的烟拿过去摁息的时候。
二OO六年,我参加了两次葬礼。中秋节我的同学夫妇双双意外死亡,圣诞节一位兄长的老父亲因为癌症去世。这是怎样的节日啊!是活人的节日还是死神的节日?所以我从生日过后就在构思的岁月之祭,到了终于要交卷的时候了。
元旦早上,我起得晚。因为又梦见了死去的女同学。当时没有记下什么,到今天天就淡忘了。但是在这一年开头因为放假闲适的缘故总是想起她,这让我有点意外。这应当是中秋过后我第三次梦见她了。莫非她也来给我祝贺元旦?但纵使在梦里,她也已经是不在的了。
第二次梦到她是十二月的事情。好像是几个室友来了我的古城。老公告诉我说,那是江南。我没有看到她,意识中却格外关注她,意识到她已经是一棵草似的轻飘,没有质感和重量了。毕竟是梦啊,她什么样子我看不见,她什么话也没有说一句像第一次一样,就仿佛一个影子,在我心头叹了一口气。这影子,也可能是我自怜自爱的寄托吧,可能正是我自己的状态。清醒的时候,我这个近视眼睛看人,也是飘忽的影子。如果我想到她的时候,没有暗暗地告诉自己说“她已经去了”,那她真的还活灵活现地在我的眼前生动着呢。
在元旦梦见了她,我还是感觉眼前一片光明。她带来了我们的大学生活的记忆。她笑声朗朗,是让人喜欢的有时带点戏剧性的嗓音和调子,爱恨是鲜明的。很多时候她用笑容迷住你,用语言的蜜糖粘住你的视线打动你的心。你有时会感觉到她的那种可爱的夸张的自恋。她喜欢穿牛仔裤,臀部很丰满(后来果然生了个儿子),常使我看得入神。只有丰满的臀才值得人一看。她是深懂得藏拙和审美的。但是上次七月底,记得是七巧节那天,我们在洛带遇到泼水节,我总是看到她的吊带裙前面,看上去空空荡荡的触目惊心,好像没有一点女性特征,让我为她难过。女人对于美往往可以挑剔到以完美论,尽管要以完美论,一室的八个女孩子没有一个数得上。她大约是不以为意了。我今晨的光明来缘于我的说话的意识。我这半年来因为老想着死人的事情所以说话一不留神得罪了活人,又得了一个很深刻的教训,话也不说了,对于老公挑衅式的说话只报以沉默。所以我很自然地想起了大学室友,特别是她,那些联翩起舞的雪花似的笑语,那些写在政治系友好寝室赠送的大日记本上的文字(最后属于毕业时第一个恋爱成功的人),那些同性之间艺术享受似的欢乐片断,都真真切切地映出了每个人的神情和笑脸。是的,如何不沉默,沉默之中有最大的享受,最久远的快乐。沉默是一种等待,一种自我,一种期盼。我十多年的沉默,凝成了志心专意的那些花、那些树、许多风景和人事的篇章。如今她也让我深深的沉浸于青春的记忆了。一些美妙的日子和一些有情趣的人有关,才会具有相当的价值。
今天我又读起那本书《艺术地穿越死亡》,不知道为什么,不知道死亡的感觉还会控制我多久。清醒的死亡意识是她的赐予。我们在三十六岁上,上帝已经将她活泼泼的姑娘形象与她娇小平直的白色身躯印象,在我的心中隔离开来。我固然会时常想到她的笑,她的喜怒哀乐,比如我这两天居然想象着在情人滩前,她在丈夫念叨着一个女同学(她过去的情敌)的时候,她饶有兴味的沉默(只有我觉得她的沉默大有深意)。我固然会在她的语言、笑容和身影中感到快乐,但终会落入虚弱和死亡的感觉上来。
也许我并不害怕死亡,我害怕的是死亡的力量。它像一个神秘的未知力量,带走一切曾经的明朗快乐,留下的是空虚和深深的悲哀。它那冰冷的墓碑,它那坚硬的形式让我感动心安,也让人心冷心灰。它会中止你美妙情节中的想象,用一个姿态或一个哭声或一个墓碑,来给你一声“停止”的棒喝。我们可以在虚幻中放牧想象,但不能自由自在地让一个死人在想象中充当主角,其实这种想象是阻止不了的,有时我们感觉到他们在生者的梦里或者日常情境中,自然而然地融入,伴着一丝晕眩或者心中的一声呜咽——
死亡意识成为自觉,是要经过生活的砺炼的。向死而生,是智者或者哲人的思维方式。不怕死或者忌讳说死,是民间的态度,是更贴近死亡意识的。亡命天涯或者大彻大悟者,不怕死。年不老而安逸者忌讳说死。那种行尸走肉或者水深火热的生活,则生不如死。
想象一个死人,是没有意义的。做梦是活人的快乐。然而在梦里影子似的她,让我知道潜意识中她是已经死了的,那种隔膜,让我刻骨铭心地痛。除非我没有亲历那些场景:焚尸炉,巨大的烟囱,刺耳的声响和悲哭,挽联,花圈,墓地――我听惯了哀乐,可是没有想到会为她而聆听。如果我没有亲历,就会把这个消息当作传奇,那么她就可能在我的想象里变成仙女,有嫦娥那般的水袖。现在她已经落入了大地,这样让我心安。我的想象能走多远,又有什么关系?而且想象之美不如现场。我要说我喜欢那些洁白的花圈,雪白的纸花,那些写着生者死者名字的挽联。
死亡会通过死人给我们发送信息,我以为。年轻时候我一直不愿意参加什么送葬的仪式,那种异乎寻常的病殁或者寿终正寝地离世,让我感到的只是解脱(甚至我奶奶与姥姥去世时,我也回避了送葬),生者与死者两方面都没什么好遗憾。而这一次意外的同学之死,却召来了天南地北的同学和亲友,奔赴现场。
精神是无法超越肉体的。在面对上帝赐予的残缺或者苦难的时候,没有谁可以心平气和。他们总会茫然不知所措地追问“为什么是我?”艺术中的男女,精神化的男女,多少带上了感性色彩。劳伦斯的伟大而富有的灵魂,让我终于开了窍。他论述美国的载道文学迷恋道德主题,如《红字》中的情形:“最致命的缺陷——双重性,即:激情的自我欲毁灭了一种道德,可理智上却还死死地迷恋着它。”他说惠特曼堪称美国英雄:他第一个跳出来去粉碎所谓人的灵魂高于优于人的肉体的旧道德观念;他的道德就是让灵魂再生而不是拯救灵魂。劳伦斯说:灵魂,呆在你所附属的地方。
精神无法超越肉体,所以梦境无法超越死亡——这是我同年的女同学的死带给我的生命体验。死亡可以用毁灭肉体的方式把一个人彻底消灭,死亡让我清醒地懂得了灵魂的无助。死亡要摧毁一个人,无论从肉体上还是从精神上都是轻而易举。二OO六年我被死亡打倒了,感觉自己已经多次有了濒于死亡的感觉,呼吸尚感艰难,更无任何建树,只是努力拖延时日罢了,有些尘世的束缚还没有得到解脱。
送别你是我的不幸和万幸。我到底懂得了精神完全是,而且越来越会如此,依赖于肉体。所以,要珍惜肉体的欢乐,不能弃之如敝履。不要在死亡和生存的拷问之间,悲观失望,伤心徘徊。驱动自己的身体,使精神也能变得强健欢快。别无所求。
(1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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