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雉鸡回家

　　
　　在经过了太多的世事沧桑和世态炎凉之后，人们会把帝王的显赫看得一钱不值，把人生的风雨沉浮视做过眼云烟，许多人开始把目光转向自然界，去关注那些曾经被人忽视了的美丽。一个霞光万照的黎明有如翻开常读常新的唐诗宋词，一次令人遐想的夕阳西下就等于拥有价值连城的紫禁城，一次明月东升的景观则似乎是你终身梦想的实现…… 　　而我，此刻想起的是一件小事：我七岁那年养雉鸡的故事。 　　在我们家乡的山上，砍柴人上山经常会有些意外的收获。有一次，我和母亲在草丛中捡到了七个雉鸡蛋，小心地把它们带回家。家里一只母鸡刚下完蛋，整天“咕咕哒、咕咕哒”地叫得人心烦。我和母亲就不约而同地提议：让母鸡来孵化这七个雉鸡蛋。 　　我们的实验获得极大的成功，大概经过半个多月，七只小雉鸡破壳而出。开始的时候，它们的样子与家鸡差不多，母鸡也带着它们在天井里游荡，我们用最细的米来喂养它们，母鸡也教它们如何啄青苔滋润嗓子。我每天总是用一种爱抚的眼光观察它们，发现每一点变化，就大声惊叫起来，让全家人都知道雉鸡又长大了。 　　过了一个多月，小雉鸡长出了淡红淡绿淡紫的羽毛，比家鸡好看多了也活泼多了。我的一颗幼小的童心与亲手养育的七个小生命的心一起跳动。那时候，我觉得世界上最美的、最重要的就是这七个小生命了。我亲手编织了一个像宫殿一样的小竹笼子让它们晚上安息，我带它们到溪边的草坪上让它们嬉戏，我为它们的饮食更是操碎了心，细米吃够了我给它们挖蚯蚓，蚯蚓吃够了我给它们逮小虫…… 　　大概到了四五个月的时候，它们一个个长成了“小伙子”，在院子里练习飞行，你往这边飞，他往那边飞，飞来飞去，甚是好看。虽然飞得不高不远，但雉鸡的本性显示出来了。然而正是由于它们本性的显示，才引出了后来的悲喜剧。 　　母亲告诫我，雉鸡就是雉鸡，它们总有一天会从家里飞回山里的。祖母则建议与其让它们将来走还不如现在就放生，“你从哪里捡来的蛋，就送它们回哪里去，雉鸡妈妈会感激你的，菩萨也会保佑你的。”祖母的建议我当时哪里听得进去。没过多久，就发生了一件事情。在傍晚数小雉鸡的时候，我发现少了一只，找遍了全家所有的地方，就是不见它的踪影。我怀疑是家里那条老狗把小雉鸡吃了，因为有几次老狗伸长脖子冲着飞着玩的雉鸡汪汪叫，似乎对雉鸡有意，想置雉鸡于死地。于是我就拿老狗出气，往它的肚子上乱踢，直到让它痛得叫喊着溜出去了。祖母说：“你好没道理，怎么拿狗来出气。我想是小雉鸡今天飞走一只，明天还要飞走一只，一只一只地回山林去，回老家去——谁不要自己的老家啊！”祖母的话说得那么有道理，我不由得不信，于是就更加心惊肉跳起来。那天晚上我带着一种沮丧的心情入睡了。 　　第二天，我还没有起床。母亲来唤我：“还不快起来，你丢的小雉鸡回来了。”我说：“别骗我了，它回老家去了！”母亲说：“不信算了！”我起床往院子里一看，果然是那只飞走的小雉鸡又回来了！我高兴得跳了起来，大叫大嚷，旁边的老狗也摇着尾巴向我讨好。我觉得真对不起它。我把笼里的六只小雉鸡放出来，一只一只地数着，给它们喂白米饭。就在那天，我按家乡的习惯给七只小雉鸡起了名字：那只飞回来的叫“翅膀硬”，另外六只就胡乱地叫“奴才”、“长工”、“乞丐”、“乡巴姥”、“丫鬟”、“老婢子”，这样的叫法一如北方人给孩子起名“狗剩”、“石柱”之类，是一种贱称，贱称的生灵好养活。只是祖母对此并不乐观，她说：“你别高兴得太早，‘翅膀硬’这次回来是跟你告别一下，晚上它还要飞回老家去的。”我半信半疑。果然第二天数雉鸡时，不但“翅膀硬”不见了，被连我评为飞行冠军的“长工”也不见了。祖母的话果真应验了。我害怕起来，难道接着就是第三只、第四只……都要飞回老家去吗？它们怎么认识回家的路呢？更奇怪的是，第二天飞走的两只第三天早晨又飞回来了……有一天，我整个傍晚都守候在井边，我要亲眼看着它们怎样飞回老家去的？谜底终于解开了，原来它们根本没有飞走，就在我拢它们之前有两只用极快的速度钻到大谷仓底下去了，它们只是不想进我的宫殿一般的小笼子罢了。 　　我喂养小雉鸡的事，村子里知道的人越来越多，有不少人路过我家门口时，借讨水喝的机会，来参观我的小雉鸡。看的人多发表的议论也就越多，可有一个意见是一致的：雉鸡再长大是一定要飞走的。我也逐渐相信祖母的“雉鸡要回自己的老家去”的理论。 　　雉鸡在院子里越来越不习惯。渐渐地，它们的精神不像以前好，最要命的是我喂的各种饲料它们都不爱吃。终于有一天，那只“翅膀硬”倒下了。我亲眼见到一个小生命死亡的全过程，我哭了。祖母的“理论”这才真正地被我接受，但接受的代价竟是失去了一个可爱的小生命。我对自己的固执感到后悔，也终于意识到了必须尽早将雉鸡送回大山中的家。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清晨，我和母亲把雉鸡装在笼子里，然后带着笼子来到了拾雉鸡蛋的山林里。我把笼子的门打开，小雉鸡一个个鱼贯而出，瞬间就消失在荆棘丛中。它们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园，我的心也彻底舒展开来。这时候，我看到杜鹃花漫山遍野红透了，似一抹抹朝霞，似一行行火炬，似一条条龙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