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曹伯的丰水梨
2020-11-25叙事散文黑龙江小龙女
季节已是深冬,在东北的冰天雪地中,除了工作、生活必须出去外,我多数躲在家里足不出户的“猫冬”。总要找些事情做,把日子填满。于是,解决起温饱,便食不厌精。窗外的雪花映红我的脸,在吃吃喝喝中享受人间的温暖烟火。待我拿起一个丰水梨,看见令人不待见
季节已是深冬,在东北的冰天雪地中,除了工作、生活必须出去外,我多数躲在家里足不出户的“猫冬”。总要找些事情做,把日子填满。于是,解决起温饱,便食不厌精。窗外的雪花映红我的脸,在吃吃喝喝中享受人间的温暖烟火。待我拿起一个丰水梨,看见令人不待见的深色外皮,忙乱中又找不到刀子,索性洗干净张口就咬,待牙齿咬到细腻、甜津津的果肉,体会着“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在此的全无用处。这久违的味道,让我重拾逐渐远去的往事,想起可敬的曹伯。
曹伯原来是乡里的书记,等我上班时,他已经退到“二线”,来到我当时工作的“种子站”担任了保管员。但是无论干部还是群众,依然尊敬的称呼他“曹书记”,他总是笑呵呵应着,好脾气的笑容始终挂在脸上。对工作任劳任怨,对某些不顺眼很少发表意见。倒是我作为出生牛犊,总要不知深浅牢骚几句。曹伯就笑着抚我的背,笑容更加的意味深长。直至社会大染缸磨去我的棱角,与世故交战的良知才体会到他的智慧。
当我为领导忽视妇女节,没给我这个站里唯一女性相关的福利待遇而耿耿于怀时,当我得知乡政府院内的女同事都有一条政府出钱购买的作为三·八节礼物的纱巾时,一种被遗忘的冷落啃食我脆弱的自尊,我嘴上说着满不再乎的话,眼泪却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曹伯的劝犹如火上浇油,我更是抽噎不住。涉世未深,让我对领导存有敬畏,而被遗忘的打入另册,却让我找不到疏通坏情绪的理由。妇女节的阳光从灰白的天空泻下,窗外正在消融的残雪,褪去晶莹透明,只用裹挟灰尘的真相,静默无语。曹伯轻轻拉着我的手,移开我目不转睛的坏情绪,出了种子站后门,斜穿过一趟街,进了他家院子。踩过长甬路,打开房门,他和蔼的老伴用笑容迎我进门。
曹伯的家很朴素,炕梢儿放有老式躺柜。泪眼婆娑的我被安排着坐到炕边,他老伴端来一盘我从未见过的大梨,曹伯拿来一把水果刀,边削梨皮,边跟我讲起他的几个已经工作的儿女,他们都很孝顺,不用老人操心,每次回来都要带好多当地少见的吃食,比如这种丰水梨,就非当地普通的冻梨、暖梨可比。吃起来果然非同一般,香甜爽口、少渣滓。平生真没有吃过这么好的梨。我的注意力从小肚鸡肠的计较中,转移到眼前的难得美味。想孙悟空吃的蟠桃、人参果,不外乎此吧!这个丰水梨太大,我一顿独享真有些困难,但是分吃则应了“分离”的谐音,是不吉利的,曹伯便拿了塑料袋,把我剩的半个梨装好,又拿了几个作为三·八节礼物,让我一起带走。这个别致礼物,在以后的长长岁月里,一直散发出永远的清香。
待我津津乐道曹伯的好,一个年龄稍长的同事便开始哂笑我:你以为曹书记的脾气就那么好?当年他在职时可是威风八面,就连走路不是插着兜儿,就是背着手,穿四个衣袋的中山装,不怒自威。我有些半信半疑,无论如何不能把眼前慈祥的曹伯跟那个官气十足的形象联系起来。我们现今的书记退“二线”,也会变成一个从河东渡到对岸的曹伯吗?这种“大落差”多么让人难以接受和相信?
不久,附近一个农民来单位买种子,见到保管员曹伯,便用戏谑的声调说:曹书记啊,你有没有忘,有一次,外面正哗哗下雨,垄沟儿里那么泥泞,车轱辘打滑,马都拉不动,你却命令我们出去“倒地”?(把玉米秸秆从地里拉出,以备秋翻)。这个插曲侧面证明当年的曹伯确实是威严的。此时面对诘问,曹伯笑着不发一语,掏出一根烟给对方点上,在飘起的烟圈中拉起彼此近况的家常,笑声朗朗。坐看云起的睿智,享受人生不同的境遇,入了随遇而安的化境。
自此,我成了曹伯家常客,工作不忙的时候,便溜出后门到他家玩。尤其秋天,曹伯的院子四周长满了当地俗称“黑星星”的野果,曹伯家没有小孩子,这些“黑星星”白白的自生自灭。我如鱼得水般拿着曹伯家的大碗,一头钻进园子,把黑宝石般的果实,用手一撸,抛进大碗,酸甜的汁液染了手,只用嘴咂一下,便又磨刀霍霍的寻找另一串。老伴养的一只白山羊在那边啃草,看着山羊胡子伴着羊灵巧的咀嚼忽上忽下,我兴趣昂然的关心起它来。曹伯蹲在地上跟我讲起老伴养羊的许多典故。原来羊有两只,它们受到超乎牲畜的关爱,待被卖掉的那只被拉走,老伴哭了几天,握着卖羊换来的150元钱悲痛欲绝。他的老伴此时趿拉着鞋,正在间植一垄葱儿。听到曹伯的话竟然有些羞涩,好像对一只羊如此多情有些不值当。待到多年后涌现的“宠物热”,面对人们如醉如痴的感情付出,我才豁然开朗。但此时的我只能把此刻的唯美永远嵌进记忆铜版。
当时,我正迷恋金庸小说,读《天龙八部》了解到阿朱的梦想,她想和大侠萧峰去塞外牧羊,却在种种坎坷中,把青春永远留住,把忏悔永远遗给绝世大侠。如今曹伯的生活不是阿朱梦的再现吗?我碗里的黑星星已经满了,曹伯怕我酸倒牙,给我拿来糖瓶子,我大口吞着慈爱和梦想,思绪却穿过时空隧道,迫不及待想象我老去的模样。
我幸福的感觉有些不真实,消受竟然有小心翼翼的诚惶诚恐。曹伯的身体出现了异常,几次的单位聚餐,待酒满上,我们总要小口慢饮的叙谈,他却是豪爽的一口干掉,以示廉颇尚能饭,也能酒。对众人不解的劝告,他回答道:我喝酒总觉得往胃里去很辣,一口一口喝,便是一阵一阵辣。一口喝掉只辣一次,倒舒服呢!这种风格的对决,曹伯很快就醉了。
不久,曹伯休了病假,去儿女处看病,终于得知他得了食道癌。待他回来安排老伴,我在路上遇见了他。记得那是初春,路旁的柳树芽苞预示着将有一个郁郁葱葱的春天,有些料峭的风在阳光中穿行,掩不住的暖吻着我的脸,竟然让我有些迷糊,感觉不到临别的凄然。曹伯依然微笑着冲我点头。待我想拉住他说几句话,但身边陪伴的人却脚步不停,曹伯的手抚了我手臂一下,不发一语与我擦身而过。我留恋的回了几次头,直到他瘦削的背影在视线中模糊。这是我们的最后一次见面——至今他已经故去10年。
在这严寒的冬日,我有点忧郁,有点寂寞。生活教会我洒脱,日子像撕掉的日历,多数来不及回忆,就被当成垃圾扫掉了。今日吃着丰水梨,想起与曹伯的共处时光。在冬日的闲暇中,我唯有紧紧握住。只是面对已经沉入历史的过去,不可能再现的美好,谁人能够不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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