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落叶的回眸

　　银杏树的华丽装饰褪尽，快要变成枯枝的时候，想到或者说到坠落是较合时宜的。春季错过桃李，夏天错过玉米，我都没什么遗憾，可这一次如果错过银杏的落叶，会感到实实在在的遗憾。
　　金黄的美丽的落叶，这正在风中坠落的生命，仿佛象征着一个人物质生活的终结。
　　比如女人的物质生活。失去物质生活的女人就失去了生活的最重要的享受。一个并不重视物质生活的人说出这样的话来，可能有些夸张了，但是并不失真。因为人们只有在长久的黑暗里，才明白太阳的意义；只有经历了感情的饥渴，才知道为幸福感恩。落叶飘坠，就是叶子生命的终结，是叶子在告别幸福的物质生活，而且满心不舍。
　　“看啊，多漂亮啊！”四十多岁美女的美声感慨道。大家便侧过脸去看窗外，满眼是银杏叶在风中雪朵似地飘飘洒洒。
　　自然是有生命的，树叶的生命总是在凋落之时就勾人怀念。自然更有它的灵魂或者说精神生活，落叶纷飞，树没有死。对于我们，一棵树就像一只灵动的宠物，在我们的视野中变幻形象。我直觉地爱上银杏并把它送上了自己文学的生命之树。因为艺术决不会一成不变和陈腐，银杏染上最明亮的秋色，像枫树那样，个性鲜明，才有劲！ 　　银杏气质，贯通了我的青春血液，我的孤独中对死亡的思索，以及成长在局促的生命中变成燃烧的直觉的美。 　　这一次我对于银杏的感觉有所加深。冬天里的银杏一下子都会变老，孤独地沉默着。一身金黄的艳装，在风中极力忍住轻微的战栗，终于撑不住了，有一天你看就是今天下午这样，叶子飘落如雪，触目惊心。这谢世的美丽，多么打动人心！ 　　回眸青春岁月，无法越过我对银杏当下的感觉。叶子的告别，震撼着心灵。有什么会在一夜之间被剥夺？有什么神秘力量会像西风对这银杏叶子的剥夺？ 我在落叶的场景中感受到那些日常的意味，我看到了时光对欲望的剥夺，金钱对快乐的剥夺，物质对心灵的压迫。
　　透过银杏金色的树影，我看见了你去秋的神情，你的贝蕾帽，你的花瓣一样闪烁的眼睛。我看见那些焦灼的日子。 　　你怀揣着海滨的梦想，落到了一个高山之上，一个大雪总会早早地到来的山区。在你的相册里，那一段都是雪。那里的人们仍是对雪的到来欣喜若狂。雪压不倒那里的植物，梧桐总是憔悴着，无语地，像驮着一身的暖色的絮，让人感到生命的倔强。血色的黄昏或者黎明，色彩与死亡紧密相连，美丽与哀愁若合一契。薄雾像一些高蹈的、孤独的灵魂，游荡在田塍、山涧、草地，亲近田园和峰巅。从城市到了乡村的脆弱的青春在黑夜里等待黎明，在无知无识的命运的蒙昧中等待顺石靠岸。 　　人为什么而活？那个时候有很多时间可以想这个问题，可是你什么也没有想透。你是如何放弃思想的呢？那阴暗的平房里唯一的慰藉就是灵魂的安静，或者无法压抑的对于音乐的热爱。那时候的热爱是没有力度的，没有方向的。仿佛活着就是为了经历这样一段孤独岁月，好像它是命定的无法解脱的，没有人会找到解脱的可能。没有人能够解脱，当你在一个地方晕头转向地对付日子的时候，应当有一种外力来给你以醍醐灌顶的影响，可是你对于任何外援都不敢相信，都痛苦地加以排斥，那就注定了生命的冬天无比地灰而且黑。人为什么活着？活着有很多种可能。为了生存，或者爱情，或者一些你奢望的东西比如孤独的灵魂浪漫史。 　　我们的灵魂里总有浪漫的英雄情结。我们有很多在意的东西，独独不肯承认人应当首先是自私的，要为自己活着。感觉到幸福的时候，会以为那种轻飘飘的快乐是有罪的。在虚妄的祈求里度过本身已经出现了彩虹的时刻，你无法享受自己的成功，无法享受这些快乐的感觉，尽管看到别人的快乐我们是多么羡慕啊。就那样的夕阳，那样的生活场景，傍晚或者清晨的窗檐下，你两手空空，来到别人的家门前，看一个沉默地劳作的妇人，一个健谈而带残的男子，打开家门，在窗里晃动着，忙碌地把一大锅饭摆到院子里，准备开始小买卖。这足以让你感慨万端。可是你总看不清自己的样子，你想象着自己的影子会出现在什么样的门窗之下，会不会有一盏台灯在窗前守候你。你在长久地做梦，同时也在人们的闲话中游走，那些话像你内心的需要似的浮着你：“她能做什么，小手小脚的。” 　　你在人们的描述和劝告中，努力看清自己，你有时仿佛毫不费力地认识了自己，有时也不免困惑，因为你对于别人思想的认同是有限度的。 　　你想通了一些事情的时候，更多的事情逼了过来，你觉得应当结婚了，那第一个向你求婚的男人就是你的丈夫。其实并不是想娶你的人只有一个，而是现在你终于动了结婚的心，所以就是眼前的他了。结婚仿佛是你灵光一闪的感悟。 　　记得一个酷寒天，你买回一床棉絮。好容易弄到家门口，竟在榕树下遇到一群人。一个说，买絮哪有自己买棉花找师傅弹的好呢！然后又说在哪买棉花在哪弹棉花等等。你并没有怀疑过别人的说法也可能不合时宜，而是自作聪明地得出一个生活哲理：它虽然不是最好的一个，但能给我温暖的一冬。所以你决定结婚。 　　早上我一觉醒来，想到那个漂亮的卖花生的美妇含着深意的微笑（仿佛她正在告白：对于两元钱的小买卖，她的美是一种浪费），就忽然想起自己内心的芜杂和空巯，涌起飞絮一样的乱与伤感。歌词“太阳雨”也好，“不要再来伤害我”也好，“离开”的话题已经终结在秋天。此刻在冬夜的寒气里坐着，感觉滴泪成冰，眼睛干涩，我渴望投入一床棉絮的温暖，把心放在劳动中，走路的时候不要胡思乱想，张望着冬日的江面。寒风渐起，层林尽染，我如何不感到新奇？——大自然是常看常新的。生活中有些东西仿佛重叠着闪现，那些明亮的事物。深秋的红叶，冬天的积雪，书的封面，那些微笑，那些名字——在这个冬夜缓缓流淌，流过我懵懂的青春。 　　至于那些无法收回的时光，无法传达的情意，全都慢慢回到了内心，如同一条江的回流，以至于滞固、凝粘，那是人所不愿看到的。所以我流徙的岁月里有一些无法说清的话，都成为谜语，留给后半生或者来生。在一个人的爱情（《举起一朵棉花似的》）中，我只能借助诗歌的含蓄和哀伤，来表达我和痛楚和希冀。我们在直觉的美与世俗的关系中安妥生命，我的婚姻其实非常世俗，只要一点贴近的温度，或许还有一点灵魂深处的安宁。至于爱情想象，不再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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