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吃“派饭”
2020-11-27抒情散文黑龙江小龙女
我的工作除去份内业务之外,中心任务便是下乡,领导分派自己去一个固定的村,一年四季就随着农时变化,跟村干部、农民一起朝夕相处、摸爬滚打。九十年代初,村里解决伙食的办法是“派饭”。“派饭”就是下乡人员被派到村里农户家吃饭,做饭的农户类似为村集体
我的工作除去份内业务之外,中心任务便是下乡,领导分派自己去一个固定的村,一年四季就随着农时变化,跟村干部、农民一起朝夕相处、摸爬滚打。
九十年代初,村里解决伙食的办法是“派饭”。“派饭”就是下乡人员被派到村里农户家吃饭,做饭的农户类似为村集体出工。往往按照农户住的街路划分,东院西院的次第排列。
如果被派饭的人家,日子过的相对殷实,屋子收拾的干净利落,却也让人赏心悦目。白菜、土豆、豆腐、花生米装在浅浅的盘子里,配以拌辣椒油的咸菜,家常风味的素淡也令人胃口大开。自己在家吃饭也不外这几个菜,不逢年节,断不能如此兴师动众。工作需要下乡是一方面,对派饭的渴望倒成为一种不能摆上台面的动力。
把饭派到日子捉襟见肘的农户家,却让我不能坦然,主人再掺杂些敬畏情绪,尤让人觉得不自在。原来被人过分恭敬的滋味也不好受。难怪皇帝都要自称“寡人”,真是相似又形象。有一次,在一个自己带孩子艰难度日的农妇家,等我们进屋,她就一直谦恭的忙活着,把饭菜摆在桌上,孩子想上桌吃饭,她则坚决的拽孩子躲进厨房,驱赶着要进屋的猪和鸡,听着外屋鸡飞猪叫,我端着饭碗便去招呼孩子。但她的神态让我觉得做了一件不合时宜的事儿,她惶恐利落的把孩子推出大门外,并且在屁股上补了两巴掌。在孩子的哭声里,我百感交集的回到童年。
那时,我最羡慕的工作便是生产队的保管员,他负责给各家分东西的神态是那么的威严与不容置疑,各户不敢当面争论分到手的东西成色、数量。只能用搬运过程中看似无意发出的声响来委婉表达自己的不满。含蓄的若有若无,总是被人忽视。他忙起来充耳不闻,只是偶尔用手擤着要流出来的鼻涕用力往地上一甩,然后拇指、食指往已经发亮的黄军裤上一抹……这个不雅动作,仿佛一把烙铁,烙糊了我的一段记忆。直到某天,村里来了一位乡(当时成为“公社”)干部,保管员殷勤的跑前跑后招呼,不吝啬脸上的笑容,与对待众乡亲的态度判若两人。原来他也有“怕”的人?那我长大就做个“管”他的人吧!这个天真想法潜移默化成我的“理想”。
事隔20年,命运真把我摆在乡干部的位置上。偶尔想起竟有些遗憾,当时没有更大的领导光临我所在的小村,我人生追求目标便提前锁定。按理说我“心想事成”,但离“万事如意”却越来越远。世事变迁让我落入人性的俗套,认知高度与现实存在总有差距,握在手里的,远不如拿不到的有吸引力。
随着农户与村集体经济关系的松散,这种类似吃百家饭的派饭,只是坚持了几年。以后的下乡派饭便在几个村干部家轮流坐庄。“实报实销”的管理体制,像一块诱人肥肉,下乡就餐,感觉像提前过年的牙祭。
计划经济的不计划,终于在年终理帐时露出败相,丑媳妇总要见公婆。请看三屯某天伙食帐:豆腐200块,招待乡干部某某。某某无意中成为闹剧主角,众人玩笑般猜测他有多大容积的胃,竟能容纳200块豆腐。某某是个细心人,下乡日记记的一丝不苟,大到解决处理了什么问题,小到就餐的食谱、人员。经过查阅、甄别,真实情况是,当天村干部的家属不在家,无人做饭,他午餐在食杂店用饼干、开水对付。此时摇身一变的数字,拷问着良心与私欲。这个看似荒唐的真事,直到村实行招待费包干多年,还有人津津有味的提起,其中,也包括我。
包干后的派饭,充分调动了个人的主观能动性,无论村发生多少招待费,报销的只能是包干的固定费用,羊毛真要出在羊身上,精打细算才能细水长流。这种管理方式赌住招待费用无谓流失的漏洞,却让下乡派饭变了味道。“看人下菜碟”古来有之,下乡人员的不同级别在派饭上受到的待遇绝对是泾渭分明。个人的工作职务就像饭店门脸儿,挂两个幌儿跟挂四个幌儿就是不在一个档次。已解决温饱的农村,谁也不能差一顿饭,但饭桌之外折射出的人情世故,真是世态炎凉。趋利是人之常情,感慨之后的理解,愈发坚定这样的想法,无论什么事,做到极至就是完美,人要做好人,当官则要当大官。
作为女同志,有时看到村里看屋、打更兼炊事员的鳏夫做起饭来实在有些笨手笨脚,锅头灶脑儿的卫生难以保证,心里真是不忍。一位20出头,没有农村生活经历的同事,更把已经豁牙的碗,自己刷了两遍,然后用开水烫了四遍,才敢盛饭。不用怪人娇气,农村实在太艰苦。
到收农业税的关键时刻,为了能够面对恶意藏躲的个别户,我们把上班时间改在晚间,同行的几位同事“免去”我入户奔波的劳累,把我留下帮助做饭。每日干不完的家务,挨到上班时间嘎然而止,却不知还有10多人的饭食再上班时间等我。虽然上班时间做饭是算工资的。但每日下乡内容就剩下桌上桌下收拾、刷碗,单调又乏味。
人是有惯性的,为了大家吃着放心,以后的派饭,我便去厨房打下手,遇见炊事员家里农活忙,我就义不容辞的独当一面。天长日久我怀疑起自己的工作价值。主妇做的有点分不清楚家里家外。某次来村里安装农电工程的师傅,大声吆喝我快给他们端饭,未等我做出反映,一位同事替我“验明正身”,让他注意态度。师傅随即换了一种诧异的目光,我却觉得无趣又自卑,尽管此时并无轻视炊事员工种的意思。
吃派饭的这类小插曲一直上演到农业税取消,机耕队归了个人,多数村的集体经济越来越薄弱,被债务压的喘不过气,村上能卖的都卖了,已经资不抵债。随着建设农村的新形势,工作思路有了转变,硬性的指令工作,越来越少,暂时没能从指导型转向服务型,为减轻村上的招待费负担,下乡的日子屈指可数,吃派饭带来的苦乐变成回忆中难忘的黑白影像,是贴近生活、体验人生百态的独特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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