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马牙雪山
2020-09-17抒情散文冷晰子
大山深处长大的孩子,于山的喜爱,深藏内心。然而,西北高原的山与南方的山,多有不同。南方的山,看起来高耸入云,爬起来却并不费劲,而西北高原的山,视觉范围不过一个小小土包,可就是这似乎咫尺的距离,有可能成为你的禁区,每一个连绵的垭口,都是一场不
大山深处长大的孩子,于山的喜爱,深藏内心。然而,西北高原的山与南方的山,多有不同。南方的山,看起来高耸入云,爬起来却并不费劲,而西北高原的山,视觉范围不过一个小小土包,可就是这似乎咫尺的距离,有可能成为你的禁区,每一个连绵的垭口,都是一场不小的挑战。 缘于海拔。 雪山,南方也有,葱绿之上的皑皑白雪,青翠之间的莹白晶纯,充满着即将新生的喜悦。而西北高原的雪山,它的生命力,蕴涵在泥土之中,静水深流。沙砾之上覆盖银白的茫茫雪野,高旷辽远。两者之间,一个是亲切,一个是征服。
藏区的雪山,更有另一种神秘与信仰,这种神秘与信仰,是对生命极限的挑战,是滚烫血液的脉动诱惑,即便失败或者埋身雪野,亦不憾不悔。
马牙雪山位于甘肃省武威市天祝县西部,西北--东南走向,本地人称白嘎达山。藏语称阿尼嘎卓,主峰白尕达,海拔4447米。马牙雪山因形似马牙,终年积雪而得名。有古诗云:“马齿天成银作骨,龙鳞日积玉为胎”。
山上有峭壁环抱的大小天池,面积约0·5平方公里,形似月牙,池水清澈湛蓝,四季如常,牧民视为圣池。据说,每年农历6月13日,当地牧民都要在马牙雪山举行盛大的祭天池活动。
心生向往的,并非征服主峰,而是想一亲天池,夫君却因危险反对出行,并在网上找出2012年有人在此遇险为借口,极力阻挠。实则自己也过短暂的犹豫,因为体力与信心。可是,到了最后一刻,终究没能抵挡住雪山与天池的诱惑。
近10个小时的车程,对于因常常晕车而惧怕坐长途汽车的我来说,已经是一个挑战。好在,晕车的痛苦,在扎龙沟的美丽冰瀑面前得到补偿。虽然在其中只一个多小时的时间,路上冰面的快乐行走,一泓清澈如镜尚未冻住的净水,一挂冰凌与流水相拥嬉戏的冰瀑,森林里洁净清新的空气,涤净了一路上的风尘与疲惫,也忘记了即将到来的对身体毅力的极限挑战。
从扎龙沟归来一堂欢聚之后的短短睡眠,稍微调整了因坐长途汽车带来的不适。第二日的凌晨五点。和漫天的星星一起出发,一行二十六人,戴着头灯,从山底沿着台阶上行。就是起始的台阶,还没有看见雪,就已经给我们下了一个小小的马威:石阶路全长2600米,约2300级台阶,高度差800米。有几位队友刚刚开始就想打退堂鼓。
其实,因为尚在黑暗之中,还有睡意朦胧的懵懂,我们并未真正领略到台阶的险峭。只是顶着星光跟随前面队友奋力攀登。下山的时候才注意台阶,刹那惊悸,倘是白天爬那些台阶,不知道我们还能不能以一个小时过一点的时间爬完。
当凌冽的山风,打透我的羽绒服和冲锋裤,我们看见了几顶帐篷。强劲的山风,打得帐篷几乎要凌空而起。帐篷里的人还在酣睡。我从旁边轻轻走过,生怕惊醒了帐篷里的人此刻于冰雪世界的晶莹之梦。彼时我没有想到,会在不久的某一刻与他们有一个小小交集。如果没有他们,也许,我已深陷雪野,成为雪之世界永远的一份子。这是后话。
从帐篷走过之后,毫无防备的就进入了雪地。尚是黑夜,懵懂中未及好好欣赏一下星光月色下的莹白,深深的积雪就给我们下了一个小小的马威。刚行几步,就一个不小心在一个缓坡上摔倒,直接滑了下去,身边的队友飞速地拉了一把,我是轻装,早晨上山之时,包里的干粮和相机让一位体力经验都一流的队友装进了他的包里,才避免一直滑到坡底埋身雪中。那位队友,早已扛着大旗,大步流星第走在离我远远的前方,此时我才想到,我的雪套和干粮装在了一起。
雪毫不留情的从敞开的鞋口裤边灌进鞋中,惊心的冰凉。刚刚拉我的大哥,要把他的雪套让给我穿。我怎好意思坦然接受?我们走在同样的路上,迎的是同样的山风,踏的是同样的积雪。我怎能如此自私?一再婉拒到他不再坚持。此时,与雪初遇,兴奋不已,就算光着脚,也笃笃定定的相信自己能顺利到达顶峰。
可是,身体却悄悄因为海拔的不断上升敲起了警钟,一次比一次急促,一次比一次响亮,一次比一次强烈。小小的心脏似乎也想看看这雪山美景,躁动不安的想要从胸口跳出去,呼吸不再均匀,气息慢慢变得急促。
天色渐明。雪山慢慢褪却黑色的薄纱,以莹白纯净的处子之身与我们相见。星光还有些恋恋不舍,晨曦却已迫不及待。我有点后悔没有将相机拿在手上。
此时,我们已进入雪山腹地。雪在高坡上积得并不深,低洼处却深可及膝,一脚下去,就是一个深坑。前面的队友已然踏出一条路,我偶尔却不愿重踏,不时耍耍淘气。从旁边跨两脚,陷下去,再拔出来,快乐得像个孩子。可是,也因为贪恋这种无邪的快乐,在不知不觉中,消耗着自己的体力,等到与前面的队友在主峰对面的垭口汇合, 我已经失去了攀登主峰的信心。
稍事休息。队友们陆续启程准备一鼓作气攀登主峰。我犹豫了又犹豫,看大部队陆续前行,也狠狠心决定挑战一下自己。可是,随之而来的高原反应让我的挑战成了泡影。
望着看起来并不高的主峰,几次衡量,在四分之一处,一阵剧烈的头疼和逐渐困难的呼吸以及似乎要爆裂的心脏让我与主峰擦肩而过,怕自己能爬上去,却无法顺利回到营地,给同行的队友,增添负担。他们,也是在极限中挑战自我。
从队友的肩上要回干粮、相机,道了谢。独自沿着原路返回,后来方知,不少队友与我一样,在不同高度的半坡下撤。就是那一二百米的距离,永留憾意。
时间还早,独自的返程,忽然充满了一种惬意的悠闲。虽然。刚刚用十几分钟走下去的缓坡,再往上爬时,用了近一个小时才慢慢上来,虽然在雪地里是数着步子,从起始的五十步一歇息,到最后的五步甚至两步一歇息,内心,始终充满着快乐与无悔。茫茫雪山,周遭无人,唯有猎猎山风为伴。我却并不害怕,更因手中有了相机,随行随拍,累了,走不动了,就倚着登山杖,迎着山风,眺望远方连绵的雪山。或者,坐在雪地里,摆几个姿势,随手抓拍几张照片。天空蓝得纤尘不染,雪地也被染上一层微蓝的光芒,愈加的清亮纯净。在一个半坡上,抬头看太阳从山后慢慢爬上山顶,刚刚还稍显暗色的雪地,刹那雪白晶莹,耀眼闪亮,雪地上,落满五彩凌光的颗粒。
也许是生来爱静,我很享受此刻的时光,所有的美,都属于我一个人。竟有一些庆幸独自的归程,没有因为要追撵队友而匆匆错过。美,有时候唯有寂静,方能体验。
一个人,傻傻的笑。 一个人,静静的感动。
而仓央嘉措的那首诗,也在雪地的凌光里如流水行云的重现: “那一天,闭目在经殿香雾中,蓦然听见,你诵经中的真言。 那一月,我摇动所有转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磕长头匍匐在山路, 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不为修来生,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刚刚因没有奋力一搏登上顶峰的遗憾,此时已荡然无存。也许,于我而言,从来就没有征服之欲望。也没有因无人相伴而生的孤单。 有些感动,需要独自,才能与灵魂邂逅时柔情似水。
时间尚早,去时不到两个小时的路程,我一个人走了四个多小时。其间还有一段小小的插曲。因为想走坡度缓一点的路,打算抄一个近道,准备抛弃别人留下的脚印,却丝毫不知危险离自己不远。就是那几位前夜在山顶扎营的朋友,恰好看见了我的危险举动,在高坡上大声疾呼:“不要走那边,快退回去,危险,前面是雪坑。”才幸运躲过一劫,免了被深埋雪山的厄运。其实我想问问他们天池要往哪里走,然而,已经没有力气让喊出来的声音足以让高坡上的他们听得见。退回去,从原路归,爬到山顶,走到正在收拾装备的他们笑着真诚的说了声谢谢。一位大哥好奇的问我:“你一个人爬上来的?从哪里返回的?”我如实陈述,那位大哥敛起笑容,很严肃的对我说:“这种事情以后不要再做,在雪山,一个人走很危险,今天是天气好,如果遇到大风雪天,飞雪将足迹掩埋,很容易迷失方向。” 无言深谢,那是最浅的语言,却有深深的感激。
跌跌撞撞走过积雪漫盖的缓坡,爬到垭口,一眼看见来时的台阶,像是望见久违的家园。虽然它在那刻惊吓到了我,为夜晚星光下的懵懂不知情抛了几滴冷汗。
走出茫茫雪野,在垭口站定回望,想起曾经不知在何处看到的几句至今不忘的话:“在一个相对庸常的世界里,高出来的部分总是容易寄托心灵,尤其当你长久的置身在一片寂寥的,莽莽苍苍的黄土丘陵中间时,尤其是当你的生活在一种古老的轨道上慢慢腾腾的不断重复时。”
彼时是2016年元旦,新年第一天。心如菩提。
下台阶时,遇到了一前一后两个队友,并不怎么熟悉的我们,像他乡遇故知。 近五点和队友一起回到营地,还有其他队友陆续归来,12位登顶的队友归队已是近晚间九点。于他们而言,有骄傲,有自豪,有征服的快乐。
而没有登顶的我,也为他们喝彩,内心,并无遗憾,虽然因为走错道,而没有一览传说中的天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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