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碎片,或者一种可能性(二)
2020-11-28抒情散文何也
【集市。货郎】现在被看作最可信、最自然的东西一度却发现是对某种意志或某种愿望的模仿。荒唐之外,竟也觉得它的恶俗之力,一如命运之力变幻莫测,但不管如何,它早就规定了冥冥尘世之中人们的归宿。对此我仅仅是一无所知,或者是一知半解。多少年来,我一直
【集市。货郎】
现在被看作最可信、最自然的东西一度却发现是对某种意志或某种愿望的模仿。荒唐之外,竟也觉得它的恶俗之力,一如命运之力变幻莫测,但不管如何,它早就规定了冥冥尘世之中人们的归宿。对此我仅仅是一无所知,或者是一知半解。多少年来,我一直隐藏着对集市、交易、买卖的一种恐惧与厌恶。但它们就像那深不见底的陨石坑火山口,让我从包围着我们的真实的现实中进入到另一种现实。比如瓦盆瓦罐,或一种稔熟的意念。
倘若你在这样一个初冬季节,站在焦枯的土窑前,回望那些被柴火烧焦了的泥土,光秃秃的树枝和黑乎乎的洞口,你就会感觉到还有那么一丝乡音依然在萦绕着。就像舌头、话语、声音给了冬天白桦树林生命活力让它们没有在寒冷中枯死一样,黄土烧制的瓦盆瓦罐给禁忌里的日常现实带来了几许亮色,甚至也改变了他们艰涩的生存。
邓家庄集市。每日逢集的早市。虽然后来人们混乱的思维完全玷污了这个词语的所指,而且使它的诉求变得模糊不清,但它强大的吸引力让我加强了对俗世的幻想。所谓的集市,实际上是树荫之下离县城半里之遥的一截土路。
我们是在母亲吹灭灯盏之后跨出大门的。四下一片黑暗,我和哥哥使劲地憋着呼吸,小跑步地紧跟在父亲身后,让肚里早已填满的黑暗慢慢融化。一路上只有“沙沙”的脚步声好像要敲落父亲肩上的夜色一样在响着。那是从窑上赊来的瓦盆瓦罐。我们一边小跑着,一边紧盯着月亮,为的是在鸡叫三遍时赶到集市。我印象里,不太宽敞的路面已经瓦盆一样盛满了黑压压的人群。冻僵了的人流。父亲和其他人一样都担着担子喘着粗气往里挤,我们手抓着手紧跟在后面。冷气在周遭地吵闹声中漫漫消退。忽然有沉闷的轰隆声,房塌了一样从脚面传过。低暗的天色中,我们的身子都在颤抖。旁边的一担瓦盆倒塌了。刹那间,一切仿佛凝固了,唯有恐惧,一如深深的夜色令人无所适存。还有漫长的铁轨般的沉静。破碎的瓦片就像田鼠掘出的一堆堆小土。那是吐出的憋在体内的一团黑暗。它光滑地抚摸着我们的脚面,让我们又重新回到黑暗之中。我和哥哥跺着脚,眼睛不安地瞅着父亲被人推来搡去。他们都说是父亲的担子撞倒的,非要一担赔一担。那一刻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天还不亮啊。
头顶的树枝摇曳着。我的集市梦在踏入冬天时破碎了。这是一种不幸,或耻辱,不复拯救的存在。它们让孑然惨败的我们在人群中沉沦。
与集市相比,倒是那位走村串户的红脸货郎让我们的童年变得颀长。孩子们叫他鸡娃儿老汉。他花白长辨下的背篓里永远装着羊皮、鞋底、盐巴、废纸一类的东西。他常常会摇着拨浪鼓变戏法一般从怀里掏出一把又一把糖果,大豆。脏兮兮的甜,和脆响。经不住诱惑,我们往往会躲开母亲从后院的柴垛上偷出刚刚落窝的热蛋,或者奶奶塞在墙缝的一团团乱发。有时我们甚至会跟在他的身后,一程一程地喊着:“鸡娃儿老汉,头像个小蒜。”但他从来不会发怒,反而捂紧了背篓一遍遍地鼓动我们说,偷鸡蛋去,换糖糖吃。当然,能偷到的鸡蛋是有限的,更多时候我们只能听着拨浪鼓起起哄而已。
多少年后,我一直喜欢在散集后的集市上等待鸡娃老汉一样漫游。我知道,大风之后垃圾和垃圾之间没有什么区别,但我就想让这种生活继续下去。你能够看到它的一生。你越走近,破碎的响声就越大。你会拣拾到掉落的发卡,或者一根小针,你甚至可以想着那响声顺着甲克虫爬行的方向尝尝它的滋味。你会发现,被尘土遮掩的集市,成长了,成熟了,飞起来了。但它也老了,衰老了,死了。或者说有一样东西没有变,无声的内在的响声没变。它依然会喧闹,喧闹得无声无息平静安宁。我相信,我想要的东西一定会随着那响声一起来到。
实际上,因为回家我还将一次次的经过邓家庄。人口稠密的邓家庄。果树砍掉了,果园变成了庄园,即使树荫也遭到同样的命运而凋敝了。邓家庄集市和离世了的鸡娃儿老汉一样,它的名称和功能都改变了。在地图上,这地方已经是一片郁闷的村庄,有一爿爿商铺陈列在喧哗和热闹中。
【羊群】 何家湾。杨家湾。张家庄。这是几个小村庄的名称,它们都在西山半圆形的弧度里生生灭灭着。周遭的沟壑,或者山谷,就像一道道劈开的裂缝,从那里既看不见花朵,也看不到牲畜。时间凝结成转瞬即逝的野草,忧郁地轮回着,让我们在野草之外看到了瘦骨嶙峋的羊群。白的羊群。黑的羊群。 在村庄顶头,公路穿过山腰,穿过我们的土地和住处,一直延伸进山峦的起伏里。春天的时候,这里的每一块山坡都会茵染上淡淡的绿,一种完全属于乡野的草绿。苜蓿一样浅浅的草绿。它们和一湾湾的羊群一道,让我们不安分的童心开始怯生生的跳动起来。太阳暖暖的,有一股股的地气从田埂间上升,绕过羊们低回或高起的头。它们懒洋洋的不愿离去,只是从一根草到另一根草之间作着缓慢的挪动。它们也要品尝那久违了的春天的味道。远处的树牙开始萌动了,树枝在隐隐吐嫩。黑山羊是不愿久留下来的,它们会趁羊倌不注意跑到远处的崖畔上,撕扯树叶或啃吃树根,将刺鼻的酸草味扩散在远空中,引来乌鸦、田鼠的阵阵聒噪。 天气渐渐柔和温暖了。苜蓿伸展开圆圆的叶子,开始在絮絮低语。它们和羊群一起在黑暗中隐居了一个冬天,那时是沉默的,死的。现在,已长了千万条手臂的苜蓿站在羊的面前说个不停,就像我们手中的鞭子,喋喋不休。山上流云纷飞。对于羊来说,一切都是新的。吃饱后的它们会仰卧在绿叶掩映枝干扶疏的灌木丛间,向远处或深或浅的蓝天做着长时间的反刍。它们的儿女盘桓在不远处,顶头或翻滚。羝羊是闲不出的,它往往是这里瞅瞅,那里嗅嗅,然后将盘角向天做几声沉闷的低吼。 生命在这时不死也不疯长,它们和羊、草、树一起延续,仿佛处在生死之外,或者将生死包容在内了。我们随着羊群做着冗长而缓慢的移动。浅草长深了,枝叶茂盛了,但生与死和我们无关。黄金般的夏天在前面等着,我们已没有欲望甚至也没有愿望地走到了它的大门口。羊群不一样,它们将在春天的最后一天剪掉挂了一冬的陈毛,然后一身轻装地奔赴夏天。我知道,对新鲜事物的期望和等待将高于一切。
【羊群】 何家湾。杨家湾。张家庄。这是几个小村庄的名称,它们都在西山半圆形的弧度里生生灭灭着。周遭的沟壑,或者山谷,就像一道道劈开的裂缝,从那里既看不见花朵,也看不到牲畜。时间凝结成转瞬即逝的野草,忧郁地轮回着,让我们在野草之外看到了瘦骨嶙峋的羊群。白的羊群。黑的羊群。 在村庄顶头,公路穿过山腰,穿过我们的土地和住处,一直延伸进山峦的起伏里。春天的时候,这里的每一块山坡都会茵染上淡淡的绿,一种完全属于乡野的草绿。苜蓿一样浅浅的草绿。它们和一湾湾的羊群一道,让我们不安分的童心开始怯生生的跳动起来。太阳暖暖的,有一股股的地气从田埂间上升,绕过羊们低回或高起的头。它们懒洋洋的不愿离去,只是从一根草到另一根草之间作着缓慢的挪动。它们也要品尝那久违了的春天的味道。远处的树牙开始萌动了,树枝在隐隐吐嫩。黑山羊是不愿久留下来的,它们会趁羊倌不注意跑到远处的崖畔上,撕扯树叶或啃吃树根,将刺鼻的酸草味扩散在远空中,引来乌鸦、田鼠的阵阵聒噪。 天气渐渐柔和温暖了。苜蓿伸展开圆圆的叶子,开始在絮絮低语。它们和羊群一起在黑暗中隐居了一个冬天,那时是沉默的,死的。现在,已长了千万条手臂的苜蓿站在羊的面前说个不停,就像我们手中的鞭子,喋喋不休。山上流云纷飞。对于羊来说,一切都是新的。吃饱后的它们会仰卧在绿叶掩映枝干扶疏的灌木丛间,向远处或深或浅的蓝天做着长时间的反刍。它们的儿女盘桓在不远处,顶头或翻滚。羝羊是闲不出的,它往往是这里瞅瞅,那里嗅嗅,然后将盘角向天做几声沉闷的低吼。 生命在这时不死也不疯长,它们和羊、草、树一起延续,仿佛处在生死之外,或者将生死包容在内了。我们随着羊群做着冗长而缓慢的移动。浅草长深了,枝叶茂盛了,但生与死和我们无关。黄金般的夏天在前面等着,我们已没有欲望甚至也没有愿望地走到了它的大门口。羊群不一样,它们将在春天的最后一天剪掉挂了一冬的陈毛,然后一身轻装地奔赴夏天。我知道,对新鲜事物的期望和等待将高于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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