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时代留下的遗憾

　　小时候，我总喜欢独自坐在家门前，望着天空上飘忽不定的阴云和地上游走的云影，还有躲在阴云背后的太阳出神。对天的东边下着雨西边却阳光灿烂的现象总是弄不明白为什么老天爷就那么不公平，有的人可以晒到太阳，有的人却遭雨打。我不只一次问爸爸为什么会这样，爸爸说：“有些人晒不到太阳，那是因为他们头上有阴云。”当时，我并不懂什么，只觉得爸爸的话说得有道理，事实也是这样。现在想起来，爸爸话中的确隐含着深意。的确，天只有一个，地只有一个，太阳也只有一个。每天的太阳都一样，它不会因为什么而停止转动，也不会因为什么而停止发光发热。阳光普照大地，从来没有改变过。然而，大地的某个角落，天是昏暗的，一些人总是享受不到阳光的温暖。在文革期间的我们——成分高的人家就是这样的一些人。 　　如果说平时受人歧视和欺侮，我们还可以承受，那么，对渴望知识的人来说，只因家庭成分高而被剥夺读书的权利，那是令人痛苦、难以承受的事。当年，我就见证了我大姐因此而不得不离开学校的痛苦。 　　大姐比我大六岁多，她读书早我几年。在我读四年级的时候，正是大姐初中毕业之时（那时候的小学五年制，初中两年制）。当时，能读高中的，好成分再加上一般的成绩，甚至是零分成绩也有可能读上大学，大学毕业就是“有国家饭吃”的人了。上高中的名额就那么一点，想读高中的人多，所以，成分又成了明争暗斗的资本。这意味着大姐要想争上高中的名额，连“资本”都没有，用我们现在的话说就是“连门都没有”。 　　读书时各种优惠、好处轮不到我们这些“黑五类”的孩子，更没有批斗人的权利，惟独属于我们的是以书为友，以书解闷，所以学习成绩都是数一数二的。大姐也是一样。在她小学期间，在班上从来都是第一名，初中时学习成绩在整个大队更是遥遥领先，从不落到第二名。读书升学不是看学习成绩，看谁的文化知识过硬吗？大姐满怀希望能上高中，将来读大学，能光宗耀祖，回报父母艰辛的养育之恩。但是，大姐根本不懂，在那个年代，像成分高的孩子，即使学习成绩特好，也不算是品学兼优的。所以，大姐早早被告知：“上高中没有你的份，除非你重新投胎到一个成分是雇农的家庭。” 　　大姐曾含泪力争过：“我成绩最好，也没有干过任何坏事，我哪一点不好了？如果说我爷爷比人家多了一头耕牛就可以划为富农，那是我爷爷的事，跟我无关。从小到大，我一直是过着贫苦的生活，从来不像你们说的我们是富农。为什么那些人学习那么差,几分、十几分的成绩，凭什么能上高中，我却不能？”大姐得到的权威答案让大姐永远失去了希望：“现在讲的是政治挂帅，你成绩虽好，但你没有政治资本。他们成绩虽是几分、十几分，但人家是雇农出身。张铁生不是交白卷吗？人家照样上大学。回家吧，好好劳动改造。” 　　大姐说的那些话听起来是天上挂着地上摆着的事实，但在当时只能说太幼稚，太渺小，是白天说梦话。如果当时有人像大姐那么想，就不会把我们家划为富农，如果……现实就是现实,大姐终究成了那个年代千千万万个牺牲品中的一个。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天中午，大姐从学校回到家，眼睛红肿，满脸的泪水。她一声不吭走进里屋，把所有的书全都翻出来，堆在家门口。她看见我在看着一本小人书，也一把夺过去扔到那里，一面哭一面说：“看什么看，读书有什么用，还不如一把火全烧掉。”说着，她真的一把火烧掉了她所有的书。烧完了书，哭着说：“爸爸，是因为爷爷多出的那头耕牛让我没书读了。为什么我们家不是贫农？”爸爸听了大姐的话，真无话可说了，只是一个劲地摇头。爸爸能说什么呢？ 　　大姐离开学校以后，全国实行了中考、高考制度。可参加生产队劳动了两年的大姐，再也没有原先读书的激情。再过了两年，大姐经人介绍嫁到了离家很远的地方，过着父辈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艰苦生活。从此村里人慢慢淡忘了当年那个学习非常刻苦成绩非常优异的女孩。 　　如今，大姐头上的阴云已经散开，但她错过了读书的机会。我知道，大姐经常还梦见自己读书的事。去年我和大姐都回老家，闲聊时，大姐对我说：“三妹，我经常梦见自己上了高中，还读了大学呢。如果父母晚生我两年，也许我就不是现在的样子，生活肯定比现在好。是我的命不好啊。” 　　是的，如果大姐不是生在那个年代，现在的生活会是怎样的呢？我想，至少不会留有泪别校园的痛苦，现在也不会有那么多的遗憾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