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跳舞的阳光

　　　不喜欢和雷诺阿共进下午茶。这是我听见许多玩艺术的波波族，拖着弯曲的影子，晃荡在暗红色的酒吧里，把“与雷诺阿共进下午茶”这句话挂在嘴边时，令我耳膜触电般颤抖之后得出的一个结论：炫耀品位，垂钓风流。雷诺阿，我一想到你在枫丹露森林中，坐在画板前追逐太阳的色彩，全然不觉林中好奇的鹿站在身边观察，甚至扒到肩上，向你的脖子吹气，然后把你的面包吃掉的情形，我就知道，你是不喜欢和波波族共进下午茶的。你太忙了，即使你现在已经升入了天堂。这位来自法国有名的瓷器产地里摩日的印象派画家，在升入天堂之前，一直热衷于捕获阳光，然后，把阳光捏成无数细碎的色彩颗粒，放在女人的身体上，令其翩然舞蹈，之后，便用手托了下巴，陶然营营。看见从美国费城艺术博物馆里溜出来，经由复制的道路，置身在我眼前的油画作品《大浴女》，距离和时间形成的朦胧美感，就是这样把我的想象，巴郎鼓一样，叮咚而郎当地撩拨。 　　用耐力和思想的磨砺，砸开古典传统艺术的枷锁，让过去在陶坯上留下的空泛、虚张声势和幼稚的绘画痕迹，在解构主义的土壤里开出明艳俏丽的花朵，然后将花朵采摘下来，与游移徘徊的太阳和时间一道，塞进自己的眼睛里，以期获得类似空气粒子闪烁和颤动的视觉效果，成为了最初是匠人，后来是画家的雷诺阿在印象派中，唯一致力于表现女性美和儿童清纯的肖像画的原因，也成了他四下寻觅，终于在心思转弯处找到了进入乌托邦大门的成功象征。这个象征，就是他将古典传统和印象派绘画做了最完善结合的作品《大浴女》。 　　无论我的眼光，衔了怎样的情感，在河边洗浴后休憩的裸女身上，切碾得咯咯吱吱，她们的脸上都没有飞出羞涩的红晕，她们的手臂都没有因为我的眼光达到而慌乱地护住自己的私处，就像逶迤的青春风韵，不会因为我目光死死的盯咬，而发生一丝一毫的改变。她们继续像绽放的花儿一样，呈现出一种优雅自然的美，有塞尚风景的圆润丰满，也有科罗风景的细腻苗条。无疑，这样的情形与效果，就是雷诺阿借助光与色的变幻，来表现他从一个飞逝的瞬间所捕捉到的印象。难怪，被雷诺阿用色彩雕塑的这些浴后休憩的裸女，没有欲盖弥彰地抵制赤裸裸的性感，或者欲擒故纵地撩拨赤裸裸的味道，除了最直接最愉悦地享受盛开，冥想凋谢之外。不会让人有任何思考性的负担，在画布上找不到对人生负面的反应与答案，一直就是雷诺阿用丰富华美的色彩所弹奏的主题。 　　观赏《大浴女》，不能走马看花，而是需要坐看，时间越多越好。这样一来，我就有了机会，从作品掷递到我身上的那种姿色殷实，类似玉石油润润的质感里，听见了雷诺阿遗留在画布上的音符，沿循诗意的五线谱，运载而至的“只有当我感觉能够触摸到画中的人时，我才算完成了人体肖像画”的心声。是的，他除了继续在画布上打造自己的独特观察方法，还有绘画技巧外，他不愿意把塞尚“要用一只苹果征服巴黎”的霸气，以及梵·高肆无忌惮行走在大地上的姿势，嫁接到自己的作品中，甚至，连一块栖身的地盘，也不肯提供出来。这个意象，是我从他作品里那几个裸女柔润而又富有弹性的皮肤，丰满的身躯，逶迤的曲线和含情脉脉的姿势绽放，以及阴柔得看不见线条切割的情形中阅读到的。在我的眼里，《大浴女》的作品上，到处都布满了雷诺阿光、色、形、意、美的融合手迹，还有因为理解了光、色、形、意、美在绘画艺术中的辨证关系，而随处可拾的一个个清新明丽，生机盎然的词汇。 　　虽然我不知道，雷诺阿是用了怎样的方式，与太阳的光线，达成了默契的协商合约，让太阳光里的所有色彩，心甘情愿地听任雷诺阿的调遣，定居在了他的画布上。但是，从这些色彩成形、达意、示美的舞蹈姿势上看，色彩的心情是愉悦和兴奋的。细微如颗粒的色彩元素，在画笔的指挥下，甚至是在指甲盖的拓抹中，错落有致地分布在了人体和周围的环境中，把已往许多画家用线条简单分割人体和背景的败笔，从本质和形式上进行了彻底的纠正，使得太阳原本的真谛，还有对人的外貌和神韵的自然解读，获得了一次酣畅的倾泻。同时，也正是因为画布上一切可塑的细部，都以三棱镜分析光谱的原理，把打碎成无数色彩的小笔触，相互并列地涂到画布上去，才让裸女曲线流畅的身体，有了一如被灯光照射而纯净透明，色调柔和得像雾一样的大气感觉。“光是绘画的主人”，这句印象主义的标志性语言，在《大浴女》中，获得了踏实与妥帖的渲染。只要是再看一眼裸女波浪一样起伏的胸部，不是靠平涂，而是用色彩的颗粒汇聚的，或者堆积的，类似雕塑的手法“揉捏”调和出来的生动情形，就能够深刻而清晰地感受到，力图捕捉物体在特定时间内自然呈现的瞬息精彩，是受一定环境条件、空间距离和其他背景影响的颜色支配的那种强烈的冲击力，汩汩而至。太阳的色彩被雷诺阿调动，在裸女的身上找到了金属嵌入的惬意，有些忘乎所以地摇头晃脑，摆摇摇地舞蹈而不愿意停歇下来，令我不由自主就说出了颜色在裸女的乳房上跳舞的语言。现在回头想想，这话绝不过分。 　　倘若稍离这幅油画远一点来欣赏，就会产生一种捉摸不定的色彩幻境，说不清人物是在一种什么样的环境里，只是感觉背景几乎和这些娇美的裸体形象水乳交融了。仿佛雾一样萦绕的朦胧感觉，是雷诺阿把痴迷于大自然的浓浓情感的物化、外化和浓缩的眼光，以刻意的笔触，潜伏在作品中，借油画所要达到的用女性美、距离美来描绘人物，创造内涵丰富的意境的一种效果上的安排。当模糊与婉曲的朦胧美，像风拂般与我邂逅的时候，我忽然体悟到，在袅袅烟雾、淡淡幽香，勾人无形，诱人陶醉的背后，反映的尽是作者的苦闷与彷徨的心情。确实，作为印象派画家，雷诺阿受到过许多政治上的攻击，并给他的道路设置了重重障碍，使他早年的经历充满了苦难与沧桑。从４１岁起，他经常生病。在他生命的最后１５年中，他受关节炎病痛的折磨，几乎离不开轮车，他得把画笔捆扎在变硬了的手上才能作画。令人惊异的是，他在这时期的作品中，仍旧没有留下一丝个人痛苦的痕迹。他的艺术总是肯定着生活的美。他本能地选择他所熟悉的那些快乐事物：街道生活、乡村景色的恬美、鲜花或水果、钢琴前的消遣性演奏家、健康而充满着青春活力的女人体。他对周围的生活特别敏感，也有非凡的鉴别力。阴影和悲痛是全部被他排除在外的。我以为，这就是他以朦胧美来熏陶自己，以田园牧歌的方式来描绘女性，并在自我的人生乐园里，追求韵味动人的诗篇，歌颂人体的美感的全部理由。 　　《大浴女》中，在女人裸体上跳舞的阳光，就是这些理由的生动体现，同时也是他“要寻求新的道路那就必须敢于接受挑战”的性格与气质的全部再现。否则，雷诺阿就不是雷诺阿，《大浴女》就不是《大浴女》，在女人裸体上跳舞的阳光，也就不会再在女人裸体上跳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