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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敏感,成就了我部分的美?

2020-09-17抒情散文夏日荷风
我从小就敏感,也许是与生俱来,也许是环境致使。我个人更倾向于前者,我小时候刚刚记事时那种“不识逗”就是个很有力的佐证:就是但凡大人们跟我开个什么根本不可能的玩笑,我就信以为真,又哭又闹。我几岁时,妈妈带我去十几里地以外的大姨妈家玩,一到家,



我从小就敏感,也许是与生俱来,也许是环境致使。我个人更倾向于前者,我小时候刚刚记事时那种“不识逗”就是个很有力的佐证:就是但凡大人们跟我开个什么根本不可能的玩笑,我就信以为真,又哭又闹。我几岁时,妈妈带我去十几里地以外的大姨妈家玩,一到家,就兴致勃勃地吃起姨妈家新收获的生花生,正吃得津津有味,小安哥从外面绕回来了,见我吃状,一本正经地对我开口:“呀,这个花生可吃不得啊,吃进肚子它会在里面生根发芽,长出花生秧子,从你身体滋出绿绿的叶子可咋办呀。”我一听,可了不得了,把嘴里嚼着的花生就势吐在地,哇啦哇啦就哭起来。一旁的人哈哈大笑,我还是信以为真,几乎小半天,心里都波澜起伏的,静不下来。
越这样不禁逗就越容易招来别人的逗,尤其是那几个亲戚小哥,正是巴不得搞个笑头出个彩头的劲霸年纪,每逢亲人相聚,一准是以我为靶子,绞尽脑汁地把我逗哭,之后把大家逗得开怀大笑,他们才仿佛立下了天大的功劳,无不骄傲地从人群里溜走。
我想,这所谓的不识逗,就一定隐匿着敏感的精神亲缘吧。
后来,渐渐长大,敏感在我的精神世界里就呈现的越发清晰起来了。它由一粒种子发了芽,之后长出一枚又一枚叶片,叶片一点一点由浅变绿,渐渐在我心里长出气势,显出葳蕤。
小学时,我已会察言观色。父亲和村人唠嗑,村人眉飞色舞,围着父亲,话题和语气,瞬间形成一种对父亲的嘲笑和围攻。这个村子是血脉绵延着的,整个村庄被陆、李两姓给霸占了去,许多年前,不知何故,我的爷爷在他姥姥家安了家定了居,所以我们的这个王姓孤零零居于村中。作为人性的显著弱点,势力在何地都以无声之状遁于无形,却有着一种清晰的气场面孔。相比官场和知识界,农民的势力最浅显直白,通常就是一顿毫无遮掩的嘲笑攻击,父亲是那种情商为零毫无交际周旋能力的,父亲的这个特点,被我不偏不倚地完全遗传下来了。那时我看着被你一言我一语满是嘲笑语气的话语接连攻击着的父亲,尴尬和不堪在他英俊的面孔上接连登场,稍稍凝视一会,那五官就写出一个大大的屈辱。父亲尬笑着,是一种不得已的尬笑,在我看来,就是一种低头和屈从。小小的我,在这群人中自无话语权,却陡然从内心深处升腾出一种强大的保护欲,我要保护父亲,我要努力,要争气,要让父亲在这些并不太出色的农民中间扬眉吐气,起码平起平坐,受到应有的尊重。我的家很穷,没有本家亲戚,父母又不会串门拉关系那一套,所以,改变父亲在村里的地位,只有指望我了。我得努力,要强,保护父亲,为父亲脸上赢得荣耀。
那时我才上小学,个子才到父亲的大腿根,却强烈的想以一个成人的姿势,好好地保护忍辱负重的父亲。
后来,我稀里糊涂地升入了县里的重点中学。我玩呀闹着的,对学习并不怎么在意,有次考试没考好,还向城里的亲戚们撒了谎,自己偷偷把名次提前了好几名,乃至足以达到一个让父母荣耀让亲属羡慕的程度。
时光悄悄地流,许是新奇,许是激动,初一的生活好似开始了慢镜头。学校挺大,圈子渐宽,兴趣衍生,不知啥时,竟然猫在被窝看起了成人小说。成人小说的语言就是浓烈,它们闪烁着夺目新异的光亮,引得我看了一遍又一遍还是不满足,做梦上课依然在品,在想,在沉浸。 小说中那女子多么妩媚妖娆,那男子多么温柔多情,他们相处的情节我虽然没亲眼见过,没亲耳听过,它们却仿佛正在一个离我不远的地方悄然等着我,热情恭候着我。小说是从隔壁嫂子家顺来的,嫂子丈夫是唐山市区一名工人,常年在外,鲜少回家。嫂子家这样的小说有月刊有季刊,那么厚厚的一摞,除了她正痴迷的新刊,偶尔丢失几本她根本无法觉察。我为嫂子这无视兴高采烈,眼中冲喜,心潮起伏。一段时间,好似遇到了天大的喜事,却无法与他人言说分享。
可是,小孩毕竟心无城府。一天,城里的三姨来我家,夜晚在炕上收拾东西时,不知怎么就从我被窝里抻出那本令我着迷的小说,翻了翻,瞅了我几眼,无不嘲讽地说:“你就看这类书,还想念好书有出息?”言罢,将小说狠狠朝炕上一扔便不再作声。
我生平最怕的就是嘲讽。这嘲讽,好似一把尖刀,一下插入我的心里,冷飕飕的,我倒吸着冷气,体内升起一种异样的理性:瞧不起我?瞧不起我?你怎么就知道我念不好书没出息?你不说则已,你这么说,我偏偏要做给你看!
我记不得是偷偷把那小说塞回了隔壁嫂子家,还是无声地对它做了销毁,总之,那书,以及和它有着精神亲缘的书,一并从我的世界里完全消失了。我开始把学习当了回事,我真的把学习当成了回事,我虽然当时没有向三姨许下什么承诺,但我就是那种暗暗下力气要劲的人。
其实我今生很多努力都不是为了得到什么荣耀收获,而偏偏是为了和别人的嘲笑默默争斗。
升入初一,我开始有了学号。学号是按入学成绩排列的,班里四十多名,我属于中等偏小,24号。可别小看这学号,课堂上,很多老师在点名排队时都离不开学号,学号甚至比名字还重要,成了学生们另一种个性鲜明的脸。开学时要发很多书。每次发书都按学号从头到尾来。语文书、数学书、历史书、政治书等等,还有其他一些公共作业本。学号,为开学初繁重的班事提供了无数便捷,可在我这里,却完全是另一番天地了。第一次按学号排列点名,在我的眼里,学号还是尚未改变特质的数字;第二次,依然是数字;可渐渐到了第三四次,学号可根本不是数字了。在一次次等待中,我的心不再平静,从起初的泛起涟漪到波涛涌起,24号,在我的心里,它是一种定位,一种标注,它内涵丰富,甚至会在一次次被叫中强烈的生长。总之,这所有的内义集中到我这里就只有两个字:耻辱。是赤裸裸的耻辱,一共四十人的班级,我的入学成绩中等偏下,每次老师点名到我的时候,情绪都几近麻木,麻木中有一种不耐烦的忽视,甚至有暗暗的嘲讽味道。等待的过程如坐针毡,我满面羞红,只恨自己脖子太短太粗,不能把头扎入书桌里面去。看看那些学号靠前的人,尤其是前五名的,每次老师点名都春风满面,而老师看着他们的眼神里,总是同时装着一个皎洁的月亮和一个明媚的太阳,我内心深处那种被讽刺感便愈发强烈。就是在那个时刻,在我心底,滋生出了一粒种子,它名叫争气,这是一粒很饱满结实的种子,在很快的日子里,它便生根发芽,长出一派不可低估的气势。为了和内心的种子遥相呼应,我几乎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投资给了学习。初一第一次期中考试,我就考了班级第一,年级第六。这样,我迅速获得了老师眼里的太阳和月亮。这样的状态,保持了整整三年之久,中考,我以非常出色的成绩考入了一所师范院校。
可是,过于敏感终归也有不好。敏感是阻止我更深入地走入这个世界的一道屏障,可以肯定地说,因为敏感,我少了很多对纯粹的体验。很多时候,面对种种领域,我稍稍徘徊,就选择了转身离开。我不敢太直面过于真实的世界,敏感的性格会形成一种对我的尖刺和缠绕,在夸张的情绪里,我常常无所适从。可是,我却不敢对敏感有过多微言,我的内心,甚至长久地保持着一种对敏感的虔诚。想想以前走过的路,是敏感,使我拥有了一种与生活相处的独特方式,给了我一个品味酸甜苦辣的个性味蕾,作为标注着“我是我”的显性外衣。是敏感,让我在多次徘徊中养成了不断思索的习惯,从而渐入深刻;是敏感,让我在多次羞愧中形成了执着的定力,从而拥有了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坚韧;是敏感,让我第一时间过滤掉了很多粗糙的、浅薄的、虚伪的情感,从而品味到了真情真意的绝美。
敏感也许是湿漉漉的潮气,可于我,它却是一双乘风破浪的翅膀,依靠着这双翅膀,我不断地突破着自己,不断地改变着自己所处的人生位置,从乡村,到城市,从田园,到写字楼,从手持教鞭,到编辑选稿,我不能说我的种种改变有多好,我却可以非常肯定的说,在一次次改变中,我的心变得越开越宽,视角越来越多,我和自己精神世界的相处,也正朝着一个更加和谐的方向发展。我向来不以成功来论人生,能够渐进开阔的大海,能够平静地做饭、浇花、打扫房间、和孩子对话、和陌生人微笑,就是我人生的最大收获。
也许,我在渐渐脱掉敏感这件外衣。除了生理身体因素,我被周围人惹怒的机会越来越小。可是,真有那么一天,敏感会从我的世界里完全消失吗?我想是不会的,敏感,早已和我日渐形成的坚毅、深刻紧紧地融为了一体,和我体内流动的血液一起,成就着我的物质和精神世界。于我,它不是脱掉的一层干壳,而是一种更细密的永恒注入。
那么,是不是可以这样说呢:敏感,成就了我部分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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