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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童年在哪里

2020-11-29抒情散文杨德记

童年在哪里
杨德记
【象棋】我学会下象棋大概是小学四年级。邻居同姓的玉华只比我大三岁,但我却要喊他叔叔。他上学留级几次,后来竟只比我高一个年级了。我对象棋一无所知的时候,他就已经能和别人在棋盘上争吵、撕杀。他见我极有兴趣,把嘴凑在我耳边说
童年在哪里 杨德记 【象棋】
  我学会下象棋大概是小学四年级。邻居同姓的玉华只比我大三岁,但我却要喊他叔叔。他上学留级几次,后来竟只比我高一个年级了。我对象棋一无所知的时候,他就已经能和别人在棋盘上争吵、撕杀。他见我极有兴趣,把嘴凑在我耳边说,只要你在上学时和我们一起躲藏在豌豆田里偷豌豆吃,就教你学会下象棋。我早就听大人说他们经常逃学,想到父母的告诫,便拒绝了。后来有一次,我妈把自家刚出锅的火烧馍馍给他家送去几个,他兴致高涨,当着妈妈的面说要教我学会下象棋。于是我知道了马跳“日”,象走“田”。
  我们下象棋大多在暑假,炙热的太阳烘烤着村庄,伙伴们聚集在大树下。象棋盘是用钢笔在废旧的报纸上画成的,用烂了就再画新的。我有时被玉华叔派去他家拿象棋。我知道他家的象棋是用透明的塑料罐装着,棋子全部用沥青制成,有沉甸甸的感觉,放在他床边的抽屉里。开始之前我们总要花很长时间讲条件,我们这是效仿大人们,大人下象棋有时赌钱,但大多数是赌皮蛋吃。而我们只有赌西红柿、香瓜等,这些在自家菜田里伸手可摘。永中比玉华叔还要大一岁,说话时老是苦着脸,好像他已经赢了别人一样,他便成为大家攻击的对象。他最喜欢粗着嗓子争吵,不分长幼大小。我们七嘴八舌,永中便面红耳赤。我只和朋友小平下过几局,但总是输给他,心里很不是滋味。渐渐地,他嫌我棋艺水平太低,拒绝和我下棋。有时我看见小平和玉华叔、永中在棋局上杀得不分高低,曾私下检讨自己棋艺不精,毫无长进。
  一段时间伙伴们都喜欢到我们家玩,后来玉华叔便把象棋下在我家里。伙伴散去,家里只有我和弟弟。弟弟也从伙伴那里学会下象棋。我对弟弟说,我们来下一局,谁输了就给另一方打扇五十次。和弟弟相比,我的棋艺略高几分。我总是用三绝招来对付他:背攻、双炮将军、打象将军吃车。每次我都佯装不知,故意长吁短叹,然后突然袭击。弟弟给我打扇几次后,似乎识破我的招数,竟再难以胜他。后来,我们又换花样玩,我退去车马炮,只要卒,但卒每次走两步。有几次弟弟竟将我下赢,我想耍赖,借口《西游记》开始了,弟弟不依不饶,最终还是老老实实地给弟弟打扇。
  王华和弟弟同岁,他父亲是村子里公认的象棋高手。他家象棋连棋盘也是木质的,折叠过来能像盒子一样把象棋装起来。他父亲和别人下一局要好几个小时,一坐就是半天时间,围观的人很多,但我没有耐心观看。我听他们议论,村里的几个象棋高手,好像还参加过全镇象棋大赛。后来王华家开始做楼房,楼房才做完,他父亲就死于肝癌。王华还是经常来找弟弟玩,他把木质象棋拿来和弟弟下棋。几年后,弟弟和他先后外出打工,那副象棋竟不知去向。
  有一次和弟弟闲聊,我才偶然得知,玉华叔、永中、王华的父亲,他们都私下看过象棋书,他们的招数都是从书上学来的。特别是小平,他找王华偷偷拿出父亲的书,研习了好一阵子。我也曾一度后悔自己用心不够,但他们也终究没有在象棋上留下丝毫名望,哪怕在我们弹丸之地的村庄。想起来,永中、小平、王华,孤身一人在外奔波,也有近十年没有回村庄了吧。 【气功】   小时候喜欢看武侠片,特别羡慕故事中能飞檐走壁的江湖高手。晚上做梦自己一步登天,竟身怀绝技。第二天讲给伙伴听,那也是一件自豪的事情。那时整个湾子只有两家有电视,有一家是我们一起玩的伙伴,他父亲在镇油厂上班,家境殷实。记得在他们家看过《杨家将》、《再向虎山行》、《射雕英雄传》等。看《射雕英雄传》的时候,总是停电。我们早早吃了晚饭,相约到另外一个湾子去看。那一家有蓄电池,我们去的时候,堂屋里总是挤满了人。去过几次后,他们便说蓄电池没电了,我们清楚那是骗人的鬼话,气愤地离开。星光闪烁中,我们又会听到郭靖嚯嚯的打拳声。
  最盼望的是镇里的放映队来村里放电影。每年春秋两次,在全镇各村轮流放映。《少林寺》最精彩,主演大概是李连杰。我们最羡慕他的轻功,便在自家禾场挖个几尺深的坑,每天放学后,都站在坑里向外跳,据说只要持之以恒,便会练成轻功。有几个伙伴甚至萌发到少林寺学武的念头。不知谁说,要学武很简单呀,湾子有好几个在练功哩。有一次,我们跑到一姓张的家门外,躲藏在窗户下,里面传来“哼——哈”“哼——哈”的声音,伙伴说这就是在练硬气功。我们想,练不成轻功,练气功也不错。
  有几次在学校,看别的同学闹矛盾,一个说,我跟我爸练过气功,难道怕你!我们便生出畏惧。村里练气功的人越来越多,我发现堂哥也开始练功,早晚从不间断。他把蛇皮袋装满沙子,吊在卧室里,只穿一条内裤,对着装满沙子的蛇皮袋拳打脚踢。他还给我一根粗木棒,要我们使劲打他的背,说劲越大越好。后来他伸手给我们看,手背已经脱了一层皮。有时间我也跑到堂哥卧室,对着蛇皮袋打拳,但打不多久就疼痛无比。我为了有所进步,下课后便捏了拳头打墙壁,放学回家路上拿拳头打树干。
  有一次,村里来了一个表演团,从外面来村表演武术的,我们都称为玩猴把戏。晚饭前,他们打着锣在全村吆喝。这样的表演全村老小都会去观看。一男子拿出一把大刀,先削断几根树枝,以证明大刀的锋利。然后出来一个光背的大汉,弓着身子。那男子举起大刀砍向大汉,我们惊叹之后,看那大汉,竟丝毫无损。又出来一青年,拾起打碎的玻璃片放入口中,作出吞咽的模样。他们还表演了钢丝缠身,脚踩刀阵等节目,据说这都是身练气功的本领。记得有几个人被安排在大伯家食宿,第二天早上,一对父女在禾场上练功。父亲拿一根扁担,让十多岁的女儿翻筋斗,女儿总是翻不过去,几次差点扭了腰。我似乎明白了,想练好武功绝非一朝一夕。
  堂哥打烂了蛇皮沙袋,他招呼我和他一起重新装满一袋,还有那根打背用的木棒,也越渐光滑。有一次,堂哥、家门雄哥、张家两兄弟,他们在一起谈论各自练功进展,他们抡起胳膊,我看见他们胳膊上肌肉暴涨,好象有使不完的力量要迸发。似乎张家老大是他们中最厉害的。堂哥说练气功也有秘诀,像张家老大,就专门到外村拜过师,他不会轻易向别人传授秘诀。我想,难怪他们练气功都是关闭房门,“哼——哈”“哼——哈”只闻其声不见其形。
  有一天母亲说,你也学一学堂哥,在房间吊一个蛇皮沙袋,每天坚持练一练,可以锻炼身体呀。我果真装来一袋沙开始练习,但我却不能坚持,也感觉如此练习疼痛难耐。后来,有一走街串巷的生意人到村里来卖小吃,竟被家门雄哥打得鼻子出血。而堂哥在上初中后,竟然和老师打架,只好转学他乡,不久也是半途而归。母亲给我们兄弟讲完这些,总要感叹地说,还是要好好读书,知书达理,走在村中才能挺起胸脯做人。 【手帕】
  有一段时间,我一直想拥有一块手帕。
  我常想,把手帕装在上衣口袋,对角折叠四五次,呈方形。手帕上有几朵盛开的花儿,或者绣着一对偎依着的猫咪。
  那时,我们伙伴三五成群,单腿跪在地上打玻璃弹珠,或者分成两组,都赤了脚,玩斗鸡比赛。实在无聊的时候,暗地里几个一算计,找到一个瘦弱的,一个接一个扑向他身上,像堆小麦捆一样。当他口里喊告饶时,我们才闹哄哄地起身离开。
  小平、在祥、昌成、杨涛加上我。我们经常骂昌成,说他像个害羞姑娘。昌成很少赞成我们的活动,也极少参加到我们的游戏中。我们放学回家都会玩得满身灰尘,只有他一个人,全身干干净净,每次走到西河边,总要弯身洗手。然后伸出两根手指,从上衣口袋夹出一块带条纹的手帕来,擦干净手上的水珠。而我们回家总是挨骂,看看人家昌成,怎么没像你们邋遢!我心想,昌成生来就白白净净的,这怎么能怨我们哩。
  过后,我思忖自己也应该有一条手帕。像昌成一样,下到西河洗净脏手,看那池水倒映的身影。或者大声一个喷嚏后,拿出手帕擦除鼻涕。不像在祥,喜欢流鼻涕,而总是撕下厚厚的作业本,当手帕擦鼻涕。看了会一天吃不下饭。我曾经想过,爬到大树上捡蝉蜕,或者和母亲一起到田野挖半夏,或者到村巷去收集玻璃瓶。这样就可以自己卖钱买手帕。但我收集的玻璃瓶都找小贩换甜饼吃了。
  我想到婆婆的手帕,只要我向她要,婆婆一定会给我。婆婆有两块手帕,一块擦鼻涕用,另一块放在她贴身处。好几次,婆婆要解开好几处扣子,才慢慢掏出折叠得方方正正的手帕。一层一层揭开手帕,最里层是婆婆积攒的私房钱。一块一块、一角一角、一分一分。有窜乡的小贩卖小吃,婆婆一定会从胸怀掏出手帕,给我们兄弟每人买一份。
  婆婆要把她擦鼻涕的那块手帕给我,我摆着手说,您擦过鼻涕的,我不要。婆婆说,我用洗衣粉清洗过好几遍了。我还是感觉不舒服,非要她装钱的那块。婆婆连忙拖长语气说,好,好,我的小——爹——爹——。妈妈知道后反对说,你一般又不流鼻涕,要手帕用什么用呀?我说,昌成不流鼻涕,但他也有手帕。妈妈说,那手帕是婆婆的钱包,你拿去了,以后就没有钱给你买吃的了。
  然而我并没有像昌成一样每天到西河洗手,也极少像在祥一样流下可恶的鼻涕。我似乎习惯了满身的灰尘,带着乡村泥土腥味。
  手帕被妈妈洗干净后,一直放在我书桌的抽屉里,直到婆婆去逝过后好多年。而从什么时候开始,手帕消逝了踪影,我竟毫无印象。
【螃蟹】   上学读书之前,我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外公家度过。打开外公家后门,穿过一片杨树林,就是永隆河。永隆河是汉江的一条支流。听说解放前永隆是个大港口,经常有轮船经过。我懂事的时候,永隆河已经没有往日的辉煌。但偶尔有货轮经过,我们便好奇地驻足观望。
  河滩是一片芦苇林,涨水的时候,外公会搬出鱼网,提了鱼篓,到河里捕鱼。我跟在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小跑。我蹲在外公身后,看混浊的河水滚滚而去。外公极有耐心,把网放到水中,要等好一会儿才拉起来。外公拉起鱼网,我看到一只大螃蟹,晃悠悠地吊在鱼网边上,有几只脚勾着网线,进退两难,一阵慌乱。我大喜,外公似乎费了好大劲,才把螃蟹网进鱼篓。接着外公用两根手指捏着螃蟹,放在我面前。我伸出手指,轻轻地按它的脊背。螃蟹惊慌失措,四处乱爬。我手拿细树枝,开心地挑逗它。我一时大意,螃蟹钻进芦苇林,转眼不见踪影。我惊异它逃命之快,却不敢深入芦苇寻找。我大声喊外公,我却忘记外公是又聋又哑之人。便跑到他身后拉他衣服,指着芦苇林说,外公,螃蟹跑了,螃蟹跑了。外公“啊啊”地用手指着河里的鱼网,我知道他是我为我再捉一只。
  回到家,外公把所有的螃蟹倒进木盆,无数只脚四处乱抓。我找出两只颜色青黑、年老的,把它们放在盆外,让他们的脚交叉在一起,看螃蟹如何打架。小姨在旁边提醒说,你小心被它钳住,可是要流血的。我听了有些畏缩。小姨又说,过会儿放在油锅里炸了给你吃。我高兴地答应,好,好。我起身往厕所跑,我说,小姨,我要拉尿,你帮我看着螃蟹,不让它们跑了。跑到厕所,外婆却在里面,我说外婆我要拉尿。外婆说,你一个小孩子,就到外面呀。我低着一看,外婆屁股露在外面。我向外边跑边喊,我看到外婆屁股了,我看到外婆屁股了。
  不久,母亲接我回家上学。外公去逝的时候,母亲让我给外公烧纸钱,我却赖在一棵大树边寸步不离。母亲用力拉我说,外公那么喜欢你,给你买油条吃,还给你捉过那么多螃蟹。我只好跟着母亲走。
  后来有一次,邻居玉华叔说到永隆河挖螃蟹,我极高兴。我们拿着铁铲步行一个小时,永隆河里河水比先前更浅,我们沿着河滩,寻找螃蟹的洞穴。螃蟹真多,装满了我们带来的玻璃瓶,我脱下衬衫,系住袖口,又装满了两只长袖。我们下到河里冲洗全身,我穿着短裤,夏日的阳光温情地舔着我,心情无比惬意。经过青年村时,路边的小卖部里传来《西游记》里猪八戒的声音。我伸头向里张望,放的正是盘丝洞里蜘蛛精围困猪八戒。回去路途漫长起来,我想着自己看过这一集,终于没有遗憾。那电视里的妖精为什么总是那么漂亮迷人,却心术不正。
  回到家中,打开衬衫一看,系着的两只袖口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已松开,只剩下挂在衬衫上的几只螃蟹。晚上母亲把螃蟹入锅油炸后,一只只金黄金黄的。只记得肉极少,早忘记其中滋味。因为此后,我再也没有捉过螃蟹。
(2006.1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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