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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梦见父亲

2020-11-29叙事散文江湖一刀
梦见父亲从外面回到老家,见到父亲。父亲更瘦了。皮包骨头,满脸青筋。依然那样气紧,气喘,仿佛胸口被压着巨大的磨盘。出气呼呼呼的,直让人想起老式蒸汽机车。他不断咳嗽,梗着脖子,咯着浓痰。父亲的神情举止是熟悉的,音容笑貌也不陌生。但意外的是,父亲
  梦见父亲   从外面回到老家,见到父亲。父亲更瘦了。皮包骨头,满脸青筋。依然那样气紧,气喘,仿佛胸口被压着巨大的磨盘。出气呼呼呼的,直让人想起老式蒸汽机车。他不断咳嗽,梗着脖子,咯着浓痰。父亲的神情举止是熟悉的,音容笑貌也不陌生。   但意外的是,父亲住在地窖里。宽大、空阔。一盏电灯照着,明晃晃的,让人分不清昼夜寒暑。地窖是那种在山岩间挖出来,用来窖藏红苕、甘蔗之类的。冬暖夏凉,有些像北方的窑洞。只是窑洞在北方住人,而南方的地窖,只用来储物。   我不明白父亲怎么会住这里。我只听到父亲说冷。父亲声音有些颤,说冷时还打了个哆嗦。父亲怕冷,我是知道的。父亲身体一直单薄,瘦削。到冬天,尤其虚弱。穿身上的衣服再好、再厚,也仿佛一张张纸,破漏透风。每年冬天,对晚年的父亲来说,都像鬼门关一样难过。   见到我,父亲很高兴。我也高兴。我和父亲,很久没有见面了。   父亲披着棉大衣,胸前微敞着。我伸手为他掖好。心里一直记着,要给父亲写些文字的。但对父亲的早年经历,并不熟悉。以前听他讲过一些,但片断,零碎。见了面,想起这事,我就要父亲写传记,或者说回忆录。父亲只读过三年高小,但他聪明。在村里乃至乡里,父亲文笔都算一流。他演过戏,创作过一些相声、小品、三句半什么的。人都说他是秀才。   反正你现在闲着,也没什么事。我说。父亲没答应,也没拒绝。只说,你很久没有回来了。父亲说完,费力地冲我笑了笑。   一笑之后,梦便醒了。迷糊间,只记得这些残片。   这可真是奇怪。父亲自2004年初春离开,至今两年多,我是第一次梦见。梦表示想念。按这种说法,我是不曾想念过父亲的。不想念,似乎也便是不爱,不喜欢。或者说,麻木,冷漠,淡忘。但事实相反。父亲是我唯一的父亲。不思量,自难忘。父亲的去世,在我的生活中,心灵里,留下了巨大的“空”,空洞的空,空白的空。这种空洞和空白,难以弥补,也无可填充。   父亲离开我们,虽仅66岁,但我并不特别悲伤。父亲的病是老毛病。支气管炎。久拖未治,又连带上了肺心病、肺气肿,直至肺癌。在癌变猛烈发作、完成致命一击前,病魔已折腾了父亲多年。他的肠胃里,除了仅有的食物,就是病菌和药物。他的手臂上,除了暴突的青筋,就是枯瘦和针孔。而医生在确诊后所说的话,更是暗示了我们无药可救。父亲住院期间,一天到晚吸氧,但仍气紧。盖两床厚被,仍觉得浑身发冷。弥留之际,父亲脸青嘴乌,干得不成人形。但他最终的走,却很沉默,很平静。他不曾呻吟,不曾惨痛,甚至也不曾和我们说告别的话。父亲用那样的沉默和平静,结束了自己多灾多难的一生,脱离了不堪其苦的病痛折磨。父亲的死,算是一种解脱。无论对他,还是对他的家人。因此我不悲伤。看着父亲断气闭眼,跪在床前给他烧纸钱,放落气炮,穿老衣时,我不曾流泪。送父亲到火葬场,背着父亲的骨灰回家,父亲温热的骨灰贴着我,一路暖着我,我也不曾流泪。   但我心里有大悲哀,大伤痛。不是关于父亲,而是关于人的生命。人生无常,我早知道,但也只是知道。就像我知道,地震、台风、海啸,会给人带来灭顶之灾。但只是知道而已。因为不曾感同身受。而父亲的死,让我对“无常”二字,有了切肤体验。不过三两天时间,一个活生生的人,就成了一把暖乎乎的灰,一抔冷冰冰的尘。这样的倏忽,迅疾,想想,除了悲哀,便只能是伤痛。   在安葬父亲,看着父亲的棺椁被一点点掩没时,我突然悲从中来。先是哽咽,后是号啕,呼天抢地,哭得一塌糊涂。那时,在我昏茫得几乎空白的脑海里,有一点感觉,越来越明晰,越来越巨大,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痛切地知道:我唯一的父亲走了,从此,再没有一个人,可以作我的父亲。我唯一的父亲死了,从此再没有一个人,能让我叫他一声爸了。世界上那么多老男人,以前看见,总禁不住要从他们身上,去寻找、比对父亲的影子,或模样。但现在,我唯一的父亲死了,他们也就再与我无关了。   父亲不算勤劳。作为农民,他算不上优秀。自我记事起,他就不能胜任太重的苦力劳动。他为人理过发,修过鞋。先是挣工分换口粮,后来是找些小钱贴补家用。80年代,他在乡里的剧团唱川戏,是主角,常唱小生。那时他在我心中,如同在别的观众心中,有些神圣的光。后来,他渐渐老了,剧团解散了,那光也便渐渐弱了,淡了。但每年春节,他仍要承头组织“彩莲船”,走村串户去给人家拜年。父亲不像一个农民,而像一个乡村艺人。他喜欢热闹,他用他的本事和方式,给冷清的乡村,带来了些许热闹,短促,但是快乐。父亲的一生,弱小,卑微,但他用弱小、卑微的生命,为寂寥的乡村,以些微的慰藉。   父亲不严厉,也不算慈祥。他于我们兄妹几人,有爱,但并不强烈。除了晚年的依恋,他对我们,不曾表现出格外的疼爱,也不曾有特别强烈的情感流露。但父亲善良,温和,散淡。他一直信任我们,尤其是我。在成长的岁月,从初中,到高中,再到大学,参加工作,父亲对我,一直是顺其自然,听任我的发展。我也算争气,没给父亲添什么大麻烦,虽然也没能给他以大荣耀。因此,有很多年的记忆里,父子间的感情,一直很淡。像茶在水中。茶是适量的,水是适度的。彼此间,融洽,和谐。没什么轰烈、壮观的场面,而只是些平常、平淡的细节。但奇怪的是,父亲走后很长一段时间,就是这些细节,片断,常在脑子里闪跳,浮现,让我时时记起父亲,记起有父亲在的那些岁月。   感觉里,那样的岁月,应该还可以持续很久,延绵很久。父亲一直病着,每到冬天就加重一些,但每到春天,又渐渐好转。多年来,我们似乎已经习惯这样的经历。就像习惯了太阳在黄昏时落下,在早上再次升起。我们以为,父亲也还能这样延续。但父亲的身体,已经不能再延续。父亲的血在渐渐冷。父亲的光在渐渐弱。然后就是2004年阴历2月初10上午,父亲生命的大门,突然关上。没有声音,没有动静。但父亲的气息、体温,父亲的动作、言语,一下子停滞了。有父亲在的时光,有父亲在的岁月,一下子成了过去,被掩在一层薄土后面,掩在一段黯淡的回忆里。   父亲去世后的第一个五一大假,我挈妇将雏回家看望母亲。在街上买卤菜时,下意识买了一斤卤得很好的牛肉,那是父亲最爱吃的。但回到家里,菜摆上桌,才突然意识到,最爱吃的那个人,再也不会来吃了。那样巨大的悲恸和哀伤,真是无可言说。   父亲是我亲眼目睹离去的第一个亲人。父亲的死,是我近40年生命中,所遭遇的最沉重打击。这打击巨大,让我一时间感到空落,无所依凭。无论精神,还是肉体。父亲在的地方,空了。父亲在的感觉,没了。悲伤却无以言说,痛苦却让人感到莫名。父亲的离开,让我的灵魂,在很长一段时间,浑噩而空茫。或许正因如此,居然连有他的梦,也不曾做过。   但现在突然梦了。而且发生在我生日前夜。或者说,生日当天凌晨。后者的表述也许更准确些。而这个生日,对我,意义非同一般。是我39岁生日。按家乡的说法,男做进,女做满。过了今天,我就该吃40岁的饭了。40岁是个尴尬的年龄。上有老,下有小。老老小小,都看着你跳腾,都指望着你。古人说三十而立,在我,到40岁了,这所谓的立,还只是八字的一撇。以自己感觉,这一生,是不可能再活40年的。39年前的此时此刻,我尚未来到人世(具体时间,按父母的说法,是亥时,下午五、六点钟),39年后的此时此刻,我会在哪里?生命过去大半,太多该做的事没能做成,还有太多的事,堆在前头,也不知道能否做成。就如那篇写父亲的文章,早有计划,却一直没能落到实处。而这样的时刻,父亲突然出现在梦中,是什么样的意味?思念?牵挂?担心?   醒来后,一直在想着这个梦,却一直没有想通想透。越想越觉得茫然。越想越觉得惶然。就像小时候,遇到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一样,我抬头望天,暗自询问父亲。但在清晨微凉的风里,父亲始终沉默不语。也许没有任何人,会回答我的问题。
2006.6.4上午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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