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克里姆林宫的两张脸
2020-11-29叙事散文江湖一刀
首脑。中枢。前苏联的核心。俄罗斯的心脏。用这些,或更多类似词语,来说明克里姆林宫的重要,都不过分。它是莫斯科的中心。这城市的许多道路,起点和终点,都在这里。它也是整个国家的中心。沙皇,前苏联,到现在的俄罗斯,它都当仁不让。一度时期,它甚至是
首脑。中枢。前苏联的核心。俄罗斯的心脏。用这些,或更多类似词语,来说明克里姆林宫的重要,都不过分。它是莫斯科的中心。这城市的许多道路,起点和终点,都在这里。它也是整个国家的中心。沙皇,前苏联,到现在的俄罗斯,它都当仁不让。一度时期,它甚至是世界的中心。变乱。革命。热争。冷战。这里发出的声音,动静,甚至一丝喘息,一声咳嗽,也往往成为世界政治的风向标和晴雨表。而据说,从高处俯视,那被高低错落的城墙呵围的格局,活脱脱就是一颗巨大的心脏!若是夜晚,灯火明灭,恍若它正勃勃跳动。
但是,直到今天,尽管暗自猜想过,远远观看过,也进去走过,我对它的记忆,却仍模糊,零乱。因此我的语言,不免闪烁其辞。就像我对这个民族的感受和理解。
说是宫,却又并非宫殿。它更像“城”,如北京的紫禁城。导游伊戈尔告诉我们,在俄语中,“克里姆林”就是“城堡”的意思;而在俄罗斯,到处都有克里姆林,只是这里的,规模最大,气势最宏伟,历史也最悠久。800多年前,尤里·多尔戈鲁基王公,在这里建了座木质城堡,就是最初的克里姆林。再以此为中心,渐渐环射开去,就延伸出了现在的莫斯科城。俄罗斯就这样由一处城堡开始,由一座城市开始,发展成地跨欧亚的超级大国。
多尔戈鲁基后,漫长岁月里,克里姆林屡经扩建,逐渐成了沙皇官邸,帝国首都。直到1712年,彼得大帝迁都彼得堡,历代沙皇的加冕仪式,仍在这里举行。而十月革命后,列宁一纸令下,它又成了前苏联的首府。虽迭经更变,但它扼据城市中心,各主要街道由此幅射的格局,始终未变。
站在外面,入眼的是一圈红色城墙。石质。高而厚。像一条粗笨的带子,长长地围出一个圈。据伊戈尔介绍,宫墙全长2235米,高5到19米不等,厚3.5至6.5米。四座城门。东面,是正大门,红场就在门外。南面,是丝带般绕城流淌的莫斯科河。西北外侧,是著名的“无名烈士墓”,为纪念二战中的牺牲者而建。西面,是参观者入口。城墙转角均有塔楼。计20座。各有名字。现在记得的,只有最高、最壮丽的那座,叫斯巴斯克。71米高。塔上有巨大自鸣钟,每年迎新钟声,都由此发出。塔楼高大,尖挺。顶上装有红宝石,据说出自乌拉尔山。夜里,或大雾的白天,隔很远,都能看到那闪耀的光芒。像星星一样。
斯巴斯克,是进入克里姆林宫的最主要通道。
克里姆林宫对外开放。就像在北京,故宫和天安门广场是心看景点一样,到莫斯科,也必定要游览克里姆林宫。参观者不同肤色,不同国家,但以俄罗斯人最多。他们排着长队,依次前行,鱼贯而入,沉默,安静,庄重。满脸朝圣般的虔诚和肃然。这场面,与天安门广场,毛泽东纪念馆外的情形,颇为相似——站在人群里,想到就要进去,就要揭开它的神秘面纱,同行者都很激动。许多年来,在我们心里,在我们梦中,这不啻秘境和神话。而现在,我们来到这里,来到这将被破解的秘境和神话中间。
里面的情形,却并非想象那样戒备森严。整个克里姆林宫,就象国内的机关大院。建筑群、花园、教堂、景点,除个别用绳子拦着,或警察守卫的地方,游客可到处走动,随意拍照、录像。兵器馆,军械库、大克里姆林宫、多棱宫、81米高的伊凡大帝钟楼……一一看下来,那壮丽的塔楼,那馆藏的稀世珍宝,似乎都在告诉我们,什么是帝都气派。
最先看的,是兵器博物馆。这其实是沙皇的贵重物品陈列室,只因当年的兵器制造厂在此,因而得名。从最早的1486年的单顶教堂,到1762年的皇冠,碧玉仙葩,金银翡翠,充分显示了俄罗斯文明成就。从1821年开始,在这里建立了卫国战争博物馆。沿武器库东南陈列着800多支炮,大部分是1812年从拿破仑军队中缴获的。博物馆里,还有彼得大帝亲手做的衣服,靴子。这些,是俄罗斯的重要文化遗产。
宫内最高的建筑,是伊凡大帝钟楼。白石建成。81米高。曾是莫斯科的最高点。据说登上楼顶,即可俯瞰全城风光。楼内悬挂着十几个大小古钟。每次响起,很远都能听到。当初修建它,是为了悬挂钟王。但时至今日,那号称天下第一的大钟,仍蹲在楼外地上,因为它实在太重,202吨,是北京永乐大钟的四倍半。据说,仅掉下来的那块残片,就重11.5吨。没能吊上去,当然也就不曾发出过声音来。
俄罗斯人给我们的感觉,是粗笨。不只在块头上,当然也不只在手艺上。他们也有精细处,但更多的,是庞大、粗壮。钟楼附近,还有个炮王,也是世界第一。炮身长达5.18米,炮口直径0.92米,重40吨。炮架上有精美的浮雕,有沙皇费多尔的像。铸于16世纪,四百多年历史,但由于太重太大,也从未使用过。仅炮前堆着的四个炮弹,每个便重达2吨。
或许,正是这样的东西,厚重了俄罗斯的历史。而克里姆林宫,便像一个沧桑的老者,见证着俄罗斯的历史。从公元11世纪城墙上的刀光剑影,到100多年前城堡内外的熊熊烈火,从苏维埃70年的风风雨雨,到1991年前苏联红旗落地。这一切,是公开的,可以被看到的。而更多的,是那些隐秘的、不能被肉眼看到的。
隔着马路,在宫内院子东南,一道拱型门,和门口守卫的警察,将人们隔开。偶有游客,脚刚踏过马路,就有目光如炬的威武保安,以尖利的哨声警告。伊戈尔说,那就是大克里姆林,历代沙皇的皇宫。十月革命后,列宁曾在此工作、居住。后来,是斯大林、赫鲁晓夫、戈尔巴乔夫和叶里钦,现在则是俄联邦总统府,普京是主人。表面上看,除圆顶上飘扬的三色旗外,并无特别处。但这里,曾是共产国际的中枢,是前苏联这个超级大国的脸面。当然,这也曾是世界权力中心之一,全球政治格局,曾决定于这里和白宫中的巨头。
总统府正对面,是前苏联最高苏维埃主席团办公大楼,现在的俄联邦议会大楼。而在钟楼旁边,伊戈尔指着对面说,那就是大会堂,戈尔巴乔夫发表“改革”演讲之处……如此纷繁、沉重的建筑,和建筑背后的历史风云,场景和印迹,让人不禁心生压抑。也许,庞大的事物,大多如此。仿佛一彪形壮汉,侧站于门口,他的身姿、体态、脸色,表情,迎光与背光,明媚与阴暗,看见的与被遮蔽的,各具情态,让人一时间,难以作出准确判断。
而正是这些,使置身其间的人,时时感觉心神不宁。
克里姆林宫的钟楼里,不断响起钟声。浑厚,洪亮。每响一次,我都要抬头,看那些钟楼,看钟楼上的红宝石。再看那不断飘扬的,红白蓝三色旗。这就看到了俄罗斯的国徽。一只向上展翅的金色双头鹰。右爪抓着权杖,左爪抓着象征王权的金球。鹰的胸前是一面红色小盾牌。盾牌上,一名银甲骑士正用长矛击杀一只怪兽。鹰的两只头上,都戴着皇冠。据说,这寓意着俄罗斯一只头看着欧洲,另一只头看着亚洲。
但这只鹰,并非俄罗斯原产,而是来自拜占庭(东罗马)帝国。当年,奥斯曼土耳其人攻占君士坦丁堡,君士坦丁11世的弟弟,带着女儿索菲娅逃到罗马。索菲娅美丽聪慧,极具政治才能。罗马人对土耳其人的扩张十分担忧,便想借助俄罗斯的军事力量加以遏制。便采用联姻方式,将索菲娅许给伊凡三世。拜占庭帝国的双头鹰徽记,被带到俄罗斯。后来,索菲娅帮助伊凡三世统一全俄,使之成为地垮欧亚、疆域辽阔的大国。1497年,双头鹰出现在俄罗斯国玺上,成为国徽。直到十月革命胜利才被废除。伊戈尔告诉我们,克里姆林宫塔楼上的徽记,曾于1935年被取下。而现在,它又位居原处,成了俄罗斯国家的象征。
事实上,双头鹰的寓意,对俄罗斯来说,再合适不过。这是俄罗斯的形象表现。不仅象征着疆域和国体,也象征着历史和文化:一头偏向西方,另一头朝向东方;一双眼盯着西方,另一双凝视着东方。照理说,这样的格局,应该让俄罗斯更便于融汇亚欧,贯通东西,事实却是,融汇虽有,贯通不够。东西方的矛盾冲突,甚至成了俄罗斯民族灵魂深处的悖论。这是最两极化的民族,是对立面的融合。威尔·杜兰在《世界文明史》中便说:“俄罗斯文明显示出一种奇妙的混合特性:既有违抗不得的纪律,又充满冷酷无情的压迫,虔诚中夹带着暴力,祈祷神祗而又亵渎它们,充满着音乐但也非常粗俗,忠诚而又残忍,一副奴隶似的卑微,却时而表现出不屈不挠的英勇。”一些俄国学者也认为,俄罗斯人有两种灵魂,一种来自西方,是理性、先进的;另一种来自东方,是愚昧、落后的。用别尔嘉耶夫的说法:“它可能使人神魂颠倒,也可能使人大失所望……它最能激起对其的爱,也最能激起对其的强烈的恨。”
审视这个民族,不能忽视其固有的特质,更应该看到宗教的影响。即所谓的斯拉夫性格、东正教信仰。性格源自生存环境,信仰则源于内心需要。漫天飞舞的大雪,三套马车,伏特加,黑面包,这一切,让俄罗斯人激情内敛、坚忍不拔。而浑圆穹顶的教堂,深刻微妙的东正教教义,成了俄罗斯骚动心灵的归宿。民族性格,神性信仰,这是俄罗斯人灵魂构成的基本元素,缺少其中任何一项,就不完美。甚至可以说,正是这两种元素的融合,决定了他们的根本特征:异质,矛盾,不可调和,不可理喻。俄罗斯诗人丘特切夫便说:“俄罗斯并非理智可以悟解,普通的尺度无法对之衡量:它具有的是特殊的性格——惟一适用于俄罗斯的是信仰。”
这让我对这个民族,有了别样的理解。而这些,也许更为重要、深刻、本质、恒久。尽管那个曾经庞大、不可一世的国家,在一夜间分崩离析,但塔楼顶上,那些用乌拉尔山红宝石镶嵌而成、闪耀着光芒的红五角星,它的光辉,似乎依然映照着这个城市,映照着这个民族。
如此,克里姆林宫那两张并不存在的面孔,就像双头鹰的两只头颅一样,始终鲜明地印存在我脑子里,仿佛他们一直就是客观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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