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山,阴山
2020-09-17叙事散文何足道哉
山的重要,并不在于这山是否巍峨或是险峻,是否连绵起伏或是峰峦叠嶂,而在于所处的地理位置或者战略价值。在内蒙古高原,阴山就是一座很重要的山脉。“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一首古老的民谣,让人们知道了
山的重要,并不在于这山是否巍峨或是险峻,是否连绵起伏或是峰峦叠嶂,而在于所处的地理位置或者战略价值。 在内蒙古高原,阴山就是一座很重要的山脉。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一首古老的民谣,让人们知道了“敕勒川”,知道了“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那壮美的草原风光。但是,很少有人去了解那座著名的山脉——阴山。
我们一行几个人,乘坐一辆吉普车,从敕勒川的远处,沿着那条古老的土路,驶向那莽莽苍苍的阴山。山风很猛烈,顺着山坡呼啸而来,在我们的耳边,发出一种尖锐的声响。树木和野草,都在山风里震颤、飘摇。
下了车,将目光缓缓放过去,自西向东,一直到目光苍茫处。那里,阴山山脉,仍然以一种奔腾的姿势,逶迤而去。这就是那首民谣里面的阴山吗?这就是那座让人神往,又让人敬畏的阴山啊。我们摇头叹息,又无端感慨。阴山,这条静静横亘在蒙古高原的山脉,多像一首磅礴的诗,饱含深情,且歌且咏且苍凉;多像一曲悠长的蒙古长调,在琴弦上震颤而出,有苦难,有悲伤,有久久散不去的烽火硝烟;这塞北蒙古高原上静静横卧的阴山山脉,更像一幅徐徐展开的长卷,镌刻着游牧、狩猎、金戈铁马、日月星辰、繁衍生息…… 阴山,这条绵延几千里的山脉,如一条巨大的屏障,东西纵横在内蒙古高原上,将漠北高原吹来的风沙,悉数遮挡。而它的南面,则是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敕勒川,是水草丰美之沃土。那些生活在这里的少数民族,骑马射箭,放牧耕草,安闲而自在。
因为阴山南麓,气候宜人,水草丰沛,塞外那个在历史上曾经很著名的少数民族——匈奴,就把阴山作为他们生活的天堂和崛起的摇篮。 大概没有谁知道匈奴的来龙去脉,当人们注意到阴山脚下,有一个叫做“匈奴”的部落十分活跃的时候,匈奴的势力,已经足够强大了。已经强大起来的匈奴部落,不甘心做一个大漠上的民族,不满足在阴山脚下,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敕勒川放牧游弋。在先后吞并几个大大小小的部落之后,将目光,投向了远方,茫茫草原之外的中原大地。而此时,中原的花花世界一片歌舞升平,没有谁愿意去关注塞外那个荒凉寒冷之地,更没有谁会去为阴山脚下谁会逐渐做大,操心劳神。
秦始皇的大将蒙恬曾经率兵击溃过曾经作乱的匈奴,匈奴溃逃到漠北那个不毛之地去了,已经不足为患。秦始皇举全国之力修筑的万里长城,足以阻挡从塞外刮来的阵阵寒风,和射来的冷箭。一条万里长城,可以一劳永逸地屏蔽塞外那些贪婪的目光,对中原大地窥视。在中原那些朝廷的眼里,塞外民族虽然骁勇剽悍,但要想马踏中原,也只是想想而已。 但他们不知道,一条万里长城可以阻挡北方少数民族南下的脚步,而一条逶迤磅礴的阴山山脉,却为匈奴的崛起、发展、壮大,提供了最为理想的天堂。“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在中原人的耳朵里,只不过是一首传奇的歌谣,那天苍苍,野茫茫的大草原,也只不过是令人神往的奇异风景罢了。而在匈奴这里,却是生命的摇篮,再次崛起的生命之源。每过几十或者几百年,总会有一个少数民族,在这里崛起,强盛,威胁中原。 站在阴山脚下,强劲的风从耳边飒飒掠过,像是几千年前射出的箭弩鸣镝,有一种厚重的金属声响。这草原的风的确是不一般,一次刮过便滔滔不绝,不但风吹草低,就是我们这些站在山脚下的人,也有些站立不住,随时都有被风卷走的可能。
一条莽莽阴山山脉,背阻北方袭来的漫漫风沙,却敞开胸怀,让滚滚黄河流经而过,灌溉着千里沃野,孕育出丰茂草原与肥沃的田野。同时,也滋养了一个又个强悍的少数民族。同行的张老师不禁感叹:这阴山山脉,对内蒙古高原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而匈奴各个时期的首领的目光,也是卓著无比。他指着地图上一条蜿蜒起伏山脉说,你看,这阴山山脉东西横亘,形如屏障,它不仅是一条重要的自然地理分界线,一条农牧业经济形态上的自然分界线。还是内地汉族与北方游牧民族交往的重要场所,是获得经济资源和信息资源的重要来源,具有十分重要的经济价值。它还具有很重要的战略价值,一条阴山山脉,就是横亘在内蒙古高原上万里长城,在这里南可出击中原,败了,还可以退到阴山的北面,茫茫的大漠戈壁,那是任谁都十分忌惮之地。 是啊,一个民族之所以能够强大,一定是有着天时地利之便,一定是有杰出之领导者。在历史上,匈奴之所以屡挫屡强,并且逐渐成为中原各朝各代的心腹之患,匈奴这个神秘的北方少数民族,的确有其不寻常之处。把阴山山脉当做生存和战争据点,这就是一个了不起的战略举措。
眼前是一条蜿蜒且悠长的小路,从阴山的深处,迤逦而来,又消失在茫茫草原的尽头。就像草原上的河流,细长而婉转,不知从哪里来,不知道,哪里是尽头。小路上两条清晰的车辙,弯弯曲曲却坚硬无比,就连那些坚韧的野草,也无法将它们覆盖,无法让它们,恢复生机。或是有太多太多的车轮碾压过了罢,那种草原上的勒勒车,被老黄牛拉着,慢悠悠地,一遍又一遍碾压过去。有匈奴的,有鲜卑的,有突厥的,当然,还有蒙古人的。应该还有中原将士的战车,追击而来,又慢慢离去。那些深深浅浅,凹凸不平的马蹄踏痕,是铁骑千万次踩踏留下来的,野草覆盖不住,风沙也难以填满,就是悠悠岁月,也无法抹平蹄痕深处的悲伤。俯下身,轻轻触摸,似乎感觉到了那些蹄痕里面的余温。有秦朝的烽火,有汉代的铁血,有唐朝的硝烟,当然,还有宋代岳家军那潇潇冷雨。我想,岳飞率千万铁骑踏破贺兰山阙的时候,会不会也途经于此呢? 不断崛起的北方各少数民族,之所以会不断进扰中原,除了据有阴山山脉这个丰饶的战略基地外,还有中原历代朝廷,总会有那么多昏聩懦弱的当权者,让那些强大了的,怀有野心的单于、可汗们,有机可乘。
几千年后,站在塞外阴山脚下,在凛冽的山风中,我似乎听见了岳飞那沉重的叹息。
几只雄鹰在天空拍着宽大的翅膀,飞过来,又飞过去,发出阵阵长唳,苍凉而悠长。野花在山风里俯仰生姿,星星点点,让单调的草原,有了温暖的色彩。敕勒川,在阳光底下,静静安卧,无忧无虑。我想起了翦伯赞《内蒙访古》里面的一段话:
阴山以南的沃野不仅是游牧民族的苑囿,也是他们进入中原地区的跳板。只要占领了这个沃野,他们就可以强渡黄河,进入汾河或黄河河谷。如果他们失去了这个沃野,就失去了生存的依据,史载“匈奴失阴山之后,过之未尝不哭也”,就是这个原因。在另一方面,汉族如果要排除从西北方面袭来的游牧民族的威胁,也必须守住阴山的峪口,否则这些骑马的民族就会越过鄂尔多斯沙漠,进入汉族居住区的心脏地带。 我们在风中,一边缩头拢衣,防止帽子被强劲的山风掀起,或者衣襟被山风撕扯,一边感叹着曾经围绕着这阴山山脉展开的,烽火硝烟,爱恨情仇。 远处,一群一群的羊,在展开的草原慢慢移动着,像是挥之不去的思绪,远远近近,聚聚散散。几个男人,骑着快马,在风中来回驰骋,挥舞着手中长长的套马杆,驱赶着一群马,风一般从远处掠过去,很快,就不见了踪影。那是匈奴人的后裔吗?快如风,疾如箭,几千年之后,雄风仍在。 或许,对匈奴人来说,阴山山脉,是他们的再生之地,也是他们最终消失在历史深处的根源之所在。正所谓,福祸相依。福地,必有福之人居之。而居住之人有非分之想,而祸必至焉。因为据有了这个进可攻,退可守的战略要地,匈奴人的心,不免躁动起来。
秦代的时候,匈奴人就伺机进击中原,被秦朝大将蒙恬率兵击溃。十几年后,蛰伏了许久的匈奴,又卷土重来,在阴山前后出没不定,不断袭扰中原土地,汉王朝不得已派兵越过阴山北击匈奴,他们才在与汉朝的反复争战中,彻底失去阴山远遁。而匈奴人并不因此而罢休,再次卧薪尝胆,以图东山再起。到了唐代,阴山山脉,仍然是北方少数民族与中原战乱不止的策源地,只不过,战争的主角已经由匈奴换成了突厥。这是中原历朝历代对北方少数民族最关键一战。史称“阴山之战”。唐朝在这次战役中彻底击败了东突厥汗国,东突厥颉利可汗后被俘虏,东突厥从此灭亡。
匈奴、鲜卑、柔然、铁勒、突厥、回鹘、契丹、党项、女真、蒙古等等少数民族,就像这风中起起伏伏的野草,年年枯萎岁岁萌发,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在几千年的时间里,他们以阴山为据点,不断南侵,不断被击溃;又不断再次崛起,最终,蒙古人的铁骑,踏破了扬州十里繁华地,完成了北方少数民族的夙愿。
连绵起伏的阴山山脉,在蒙古高原经风沐雨,历尽沧桑,愈见风骨。生活在阴山山脉的少数民族,就像这敕勒川的野草,生生不息,就像这绵延的山脉,绵延不绝。 阴山山脉,滋养了蒙古高原肥美的草原,也养育了一代又一代的少数民族,在这里,繁衍生息。这里,不仅仅有铁骑如风,有羌管悠悠霜满地,有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还有葡萄美酒夜光杯,还有风吹草低见牛羊,还有引弓射猎或围捕野兽,还有阴山那些引人入胜的岩画。
同行的另一位蒙古族鲍老师,对中国历朝历代围绕着阴山山脉所展开的战争,提不起兴致来,却对阴山上面雕刻的岩画,有着极浓厚的兴趣。在当地向导的带领下,向山上爬去,要去和那些在冰冷的岩石上存留了几千几万年的岩画,来一番心灵对话。或者,用今日的手,去抚摸,去温暖那个久远的年代,那些斑斑往事吧。我们对阴山岩画知之甚少,觉得顶着呼啸的山风上山,也不一定有什么收获,就在山下,寻找了一个被风的地方,在温暖的阳光底下,回味那些早已经消失在风中的前朝往事。
天苍苍,野茫茫。野草,在风中飘飘摇摇,就像是一波一波的海浪,从眼前,向远处,涌去。没有成群结队的牛羊,白云般散布在茫茫野草里面,也没有如风的铁骑奔驰而来,又呼啸而去。几座蒙古包,零星地点缀在草原上,这里几个,那里几个,就像是大海里的孤舟。我们不禁有些唏嘘,敕勒川,阴山下,不见了刀光剑影,不见了鼓角争鸣,也不见了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景象。
一切,都随风而逝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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