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忆川南—— 赵场（之二）

忆川南—— 赵场（之二） 　　　　　言子 　　赵场在中国成千上万的乡镇中，是极普通的，在宜宾地区也不起眼。赵场不被人注意不等于没有特色。赵场的特色之一只有一条街，走完这条街不到十分钟；特色之二街两边是参差不齐的木版瓦房，沧桑的青瓦负载着底层平民的历史和岁月；特色之三赵场是一条青石板街，呈斜坡状；特色之四在上场口，有两棵和时间一样古老的黄葛树，它和赵场一起成长、衰老。 　　赵场离金沙江约十五华里，隔宜宾、柏溪约三十华里。赵场人是这两座城镇的常客，上柏溪下宜宾像赶集一样。肩挑背驮去卖东西，价钱比赵场高，为的是多卖几个钱。他们的担子里有鸡鸭鹅、蔬菜禽蛋、李子红橘。实在没有东西换钱，担子里可能就是大米。赵场虽然巴掌大，方圆几十里地的人都来买卖，是唯一的一个集贸市场，逢场天热闹又拥挤，人声鼎沸，市声喧哗。 　　赵场冷清，却有不少外来人。学校、粮站、卫生所、供销社、收购站、兽医站的工作人员几乎都是从宜宾、柏溪派来的。其中有不少漂亮、时尚的女人，她们的气质、穿着和赵场人不同，给赵场带来一股城市的风。赵场一年四季都有城市人时髦的影子。赵场的男孩、女孩喜欢追逐时尚，城里流行什么他们就要穿戴什么，连说话都喜欢跟着城里人学。赵场的年轻人是时髦的，在乡下人面前完全是城市人的派头。但他们看不惯城里的漂亮女人，卫生所有个医生爱打扮，春秋天喜欢穿一条半截裙，肤色白得瓷一样，他们在背后骂她妖精。从街上走过，很多双眼睛从背后盯着她，尤其是女人的眼睛，有一股嫉妒和恶毒。 　　赵场的街叫街上，等于没有街名。说街上大家就晓得是赵场，就像说下城晓得是宜宾一样。街上吃供应粮的居民，他们生下的子女见的世面并不多，骨子里却有一股优越感，从乡下人身上找寻快乐是他们的特权。这些人的父母都在杂货店，有的在缝纫店餐馆粑粑铺。赵场女人也有不少长得好的，她们的美不像城市女人的美，上了年纪依然觉得好看。她们一生穿布衣，短发，坐在杂货店里神情淡定，朴素中有大户人家的气度。有的头发花白了，依然清爽、洁净。她们的美与时尚、打扮无关，是那种看着很舒服的美，不经意的就会映进你的脑子。这样的女人从前家底都很殷实，从小是受过调教的。 　　街上的房子都是私房，从一扇木门进去，沿着走廊，大房间套小房间，一直通向街背后，有的人家还有天井。房背后是丘陵、田野、池塘、竹林。上街的人一般不会走到背后。寒天，只有街上人守着铺子，到了赶场天，赵场才闹热，街檐两边摆满竹编的用具，如箩篼、夹背、篮子，背筐，密得没有地方下脚。这些人都是各个生产队的，近的住在赵场旁边，远的在几十里路的山下。也有专门上街玩的，都是些年轻人，成群结对从上挤到下，从下挤到上，把一条街弄得净是黑压压的人流。 　　商店里的所有货物要从宜宾、柏溪进。没有公路，进货人挑着箩蔸走石板路到马鸣溪，过了江走一节马路，在农科所坐车。回来时，肩上压着担子，颤悠悠在起伏的丘陵穿行。那时我们吃豆油，大人就说豆油里掺了水，不掺水做不出来。两毛钱一斤的豆油除了咸味就没有别的味道，还希奇，吃面条才能享受。后来修了一条马路，没有公交车，赵场人雇了一个乡下人进货。两口子一年四季忙着，拉着板板车在路上奔波。有了公交车，拉板板车的两口子就在赵场开了一家店子。 　　赶场天，粑粑铺是女人和孩子进出的地方，蒸笼里的泡粑、黄粑、叶儿粑热气腾腾，去晚了吃不上。夏天有凉糕，大米磨的，豆腐一样嫩、软，调熬好的黄糖，甜、爽口。馆子是男人坐的，男人才舍得拿钱下馆子。掌勺的是个妇人，炒得一手好菜。还有茶馆、酒馆。酒馆光喝酒，不卖别的吃食。泡在酒馆的都是爱酒的人，上了街一头扎进去直到黄昏出来，醉醺醺、偏偏倒倒走在回家的路上，有时一只脚没踩稳，人就落进了水田。丘陵里的路，有时一边是坡一边是田，有时两边都是水田。没有旅店，外地人要来赵场办事，都是当天走，从不在赵场过夜。曾经开过一家旅店，没人住，后来就没开了。 　　女孩到了出嫁的年龄，一般都要嫁到宜宾、柏溪，这是她们改变命运的唯一途径。男孩就难了，男孩只能守在赵场，娶一个乡下老婆，两个人在自家门口摆个摊，卖些百货过日子。 　　赵场其实还有一条街，是从上场口叉出去的，叫横街子。大家没把横街子当街，没有店子没有集市，街上一年四季只有过路人。横街子住着一户季姓的，两扇朱红大门里面是四合院，四合院里有一方阔大的天井，天井里有一棵枝繁叶茂的槐树。 　　八十年代中期，赵场的石板街消失，来了一个乡长，自作聪明，把一条有历史的石板街改成了水泥街。上场口那棵古老的黄葛树也消失了，原因是妨碍了扩大乡政府。古老的枝繁叶茂的黄葛树，一道历史的风景！石板街、沧桑的木版瓦房、四合院、天井，都是另一个朝代古老的歌谣。在中国，像这样的官员实在太多了，他们没为百姓做什么，倒是亲手毁掉了不少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