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喊 叫
2020-11-30叙事散文李子熟了
这天看见你时,才知道已经忘记你了。这不能怪我,光阴的影子天天和我赛跑,过去的日子里,我为了活着而恨命奔波,真的没有关心过你的存在。现在看见你,就一下子想起来了,就像一个被忘记了的人,一旦提起,便从记忆深处忽明忽暗地走了出来。其实,很早的时候
这天看见你时,才知道已经忘记你了。这不能怪我,光阴的影子天天和我赛跑,过去的日子里,我为了活着而恨命奔波,真的没有关心过你的存在。现在看见你,就一下子想起来了,就像一个被忘记了的人,一旦提起,便从记忆深处忽明忽暗地走了出来。
其实,很早的时候,我就想过“人民”和“大众”这两个词,当然,我想得很通俗。“人民”一词,能够被替代的词实在为数不多,掐来算去,也就只有“大众”这个词最为帖切了。比如人民旅社,人民食堂,人民浴室等,基本都能叫作大众旅社,大众食堂,大众浴室。进城打工时节,最初在一家橡胶制品企业压那种煤气罐上常用的半圆体胶垫子,高温弥漫着不大的车间,浓重的橡胶味从头发开始入侵,好像要渗入血液。一段时间里,洗澡、吃饭,我们总去招牌中冠有“人民”或“大众”字眼儿的地方。不管是下了大夜班还是小夜班,比我早进厂几年的工友们就大声喊:“洗澡去了”,欢天喜地的样子宛若过什么节日。第一次听见这么喊叫时,我没有想到被喊的对象中有我,见大家看着我时,我就知道他们也在喊我。
那是个叫“人民浴室”的地方,距我所在的工厂不远,从外观看,好像是什么仓库改成的,听说热气也是从工厂接过来的。男左女右,大家买了票,蜂涌着,叫喊着住左边的小门里走,边走边脱身上的衣服,塞到蜂窝状的架子上。第一次看见空洞洞的浴室四壁那些伸着脖子的喷淋头儿,感觉它们是一只只偷窥的眼睛,一下子,我不知道自己该藏匿在哪里才好。我觉得洗澡应该到河里去,春暖时节,井水变凉了,河里的水却被晒得热乎乎的。几个伙伴拦住一泓清水,匆匆忙忙脱掉身上的衣服,把自己融进水里去。水在肚皮上浮来浮去,燕子在头上飞来飞去,天是蓝的,飘着几朵白云,人要化成水似的。“唰-----”,喷淋头开始喷洒热水,温度开始上升,雾气开始弥漫。“洗啊”,工友们喊,他们钻进了水雾,好像跳进了家乡的河流。我还犹豫着,工友把我拉进了水雾 ,“洗啊”,他对我喊,大家也互相喊。温水从头上滚了下来,罩住了眼睛,抚摸着肌体,拍打着地面,地面上发出“噼哩啪啦噼哩啪啦”的声响。
水雾里,工友们呼吸着热气,“啊啊----啊啊----”地大喊大叫,站在山顶上似的。知道六盘山吗?就是“六盘山上高峰,红旗漫卷西风”中的那座山。我家在六盘山的附近,河水是从六盘山中流淌出来的,水流平缓,很少有暴躁的时候。除了在河水中去玩,还到山上去放羊,放羊时远远看见六盘山笼罩在雾蔼中,我就大声喊:“啊啊----啊啊----”山高天远,声音被稀释,溶进空气中。工友们在热水中呼吸,“啊啊----啊啊----”地喊着。水雾充满了香皂泡沫的味道,我们的身上充满了香皂泡沫的味道,世界充满了香皂泡沫的味道。我也喊了,是大声喊了。喊了之后,才知道喊叫是一种释放甚至是一种享受。
“洗澡去了-----”下班后,我也站在工厂的某个地方,大声朝大家喊:“洗澡去了------。”
在人民浴室洗澡,在“大众食堂”吃饭。大众食堂在东关,一间大房子里摆了几十排小方桌,方桌是用红漆漆过的,可能使用得久了,红漆斑剥,便又在上面铺了带牡丹图案的塑料桌布,桌布上总能擦出黑色的油腻。凳子不是那种有靠背的,也是方凳,上面的红漆被人们的屁股磨得闪闪发亮。我们经常是三五个人结队而去,脚刚踏进门,好像人家欠了咱什么似的,喊叫:“三大碗儿烩面”,经常把其他客人吓一跳,倒是食堂的师傅们习惯了我们这些人。服务员也一定是乡下女子,脸上被日头咬下的痕迹还没有褪进,我的妹妹似的。她先端上来几碗面汤,叫“大哥”边喝着,边等着饭。喝着、等着的空隙里,我们也就剥好几瓣红蒜,放在一边。碗是那种制作粗糙的大碗,还没有送上桌,就闻见牛肉烩面泛着勾人食欲的香气。吃饭的时候,有几只苍蝇在头顶上空盘绕着,老熟人似的。挥一下筷子,它们就不乐意地飞走了,可过不了一会儿,又旋了过来。虽然如此,却不叫人生厌。吃饱喝足,一种幸福或者满足感击打着我们的神经。走在街上,我们大声唱:“星星点灯,照亮我的家门----”其实不是唱,是喊。“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问,因为我们还有梦----”惹得行人朝我们看着,而我们心里竟然有了些许豪迈。
现在,我怀疑自己可能老了,常想起很多伤感的事情,因为恋旧与年龄有关。昔日的那些工友们,几年后各自肩负不同的使命,为了生活竟然音信全无。时间淹没了过去真实的东西,虚假粉饰着今天浮华的表面。假如,这天没有看见你或许会好些,但现实的拳头总往你最软弱处打击。真的,这天我是趴在一家酒楼上看见你的。这栋颇具规模的酒楼过去叫“人民饭店”,后来,在它原来的地方,被拆除,被推平,被大开挖,被浇铸,和我一样的农民工用每天十二个小时的速度,又建立起了这栋大酒楼,但它不再叫“人民饭店”了。那天傍晚,日头刚从西边陷了下去,东边的天空还有少许粉红,我去洗手间,不经意地朝后窗看了一眼,就这一眼,我看见了你。你“人民浴室”的名字没有变,过去的铜字招牌虽然变成了霓虹灯,可仍然像一个羞羞达达的人,躲闪在众多的高高低低的楼群中。
我一定是酒喝多了,要不我怎么会溜出去呢?在人民浴室门口,我碰见了几个刚从工地上下来的民工,只是他们的疲惫远远超过了以前的我。我也进去了,在卖票处还领了一把小锁子,我也把衣服脱下来塞进货架式的小柜子里,见他们加了锁,我也便把那把锁挂了上去。里面也有些变化,过去无遮无拦的大堂里,都被隔成了小格子,那些伸着脖子的喷淋头,也换成了能取下来也能挂上去的那种。他们钻进小格子,喷淋头开始喷洒水气,温度开始上升。温水从头上滚了下来,罩住了我的眼睛,漫过了我的肌肤。落在地面上的水珠拍打着地面,发出过去那种“噼哩啪啦噼哩啪啦”的声响。不,不是,这声音好像是从我的胸膛里发出来的。
我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想了想,是缺少那种来自灵魂深处的喊叫声。于是,我“啊啊----啊啊----”地喊了几声。就在我喊叫之后,浴室里的一切瞬间凝固了,就连水气也好像浮在了半空,我感觉得出他们紧张地看着我。我吸着热气,又“啊啊----啊啊----”地喊了。来自胸膛深处的喊叫声肯定是极具感染力的,这不,先是一个,后来是几个,也“啊啊----啊啊----”地喊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通讯:743400甘肃省静宁县水泥生产有限公司 李新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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