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一）

　　妹妹比我小两岁，她却一直比我知事，但是我们也经常“割孽”。这割孽二字，是我们响滩那地儿的方言土语，意思就是两个小孩子一言不合，争吵哭闹打架。在我记忆里，我们兄妹俩割孽从没有彻底撕破脸过。不是因为我们的脸厚，耐撕，而是因为我们从没有发生过头破血流式的割孽。
　　特想把小时候的那段岁月用“绵羊时光”来形容，因为那时候的我们，单纯、快乐、温顺、幸福，感觉活得就像两只小绵羊。我妈常常把我们兄妹俩扔在家里，就去赶场，一去大半天，也不怕我们被狼给叼走了。话说回来，我们的家虽然是在山上，单家独户，但是，这山上却没有大的野兽，别说狼了，就连体形较大的兔子也少有。
　　我妈去赶场的时候，一去就是一整个上午，虽然说差不多只有四个小时，但是，那会儿的四个小时，简直就像四个季节一样的漫长。除了“煮假假饭”这一个活动外，我实在想不起当时我和妹妹是如何把那些上午打发掉的。
　　后来，年龄稍微再大了一点，我和妹妹常常跑去山背面的几户人家的屋里去，那些人家屋里也有小孩，和我们的年龄相差不大，能够玩到一堆。纵然有一个大孩子，比我们大了好几岁，他也能和我们这些小屁孩玩到一起。因为这座山上，就我们几个小孩子，那个大孩子也不可能天天捉只蚂蚁，自个儿玩上一天吧。大孩子成了我们的孩子王，他小名叫黑蛮子，我们叫他黑哥。现在他快奔四了，我们还是叫他黑哥，像小时候一样。
　　我们那村里，两片山一个队。我们赶场的话，要翻好几片山，要下好几个坡，还要拐好几道弯。我家是在村里的三队里，我们赶场的话，要经过二队的一个大院子。那个大院子里住有好几户人家，也有好几个小孩，他们的年龄和我们差不多，但是他们特坏。自从我和妹妹不需要妈妈陪伴能够独自去赶场开始，每次经过那个大院子时，那些小孩老是欺负我和妹妹。他们几个小孩把路拦住，把我们围着圈，又吼又叫，像一群呲牙咧齿的小狼崽一样，还不停地做出攻击我和妹妹的架势来，特吓人。妹妹被吓哭了，当时我也差点被吓哭了。我们差不多每次都是跑着离开那个大院子的，像路过敌占区的感觉。当然，有时候运气好，路过那个大院子时，那些小崽子却莫名的不见身影。
　　一个赶场天，他们依然那么围着我和妹妹，乱叫着，挥着手，作着势。他们又不敢动手真打，我心里感觉，我和妹妹就像一只被一群猫戏虐的老鼠一样，真是欺人太甚了。老虎不发威，当我是病猫吗？终于，我这只兔子被他们逼急了，我开始咬人了，真咬的那种。他们不敢动真格的，但我却要给那群小崽子玩真的了。我撸起袖子，准备与那群小崽子大干一场，同时，我差不多也已做好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战前心理准备。可是，那群崽子见我玩真的，一溜烟地四散开去，逃了。我逮住一个崽子猛追，追得他连滚带爬，但还是让那小子逃脱了。真是气煞我了。那一刻，我就像是一只发了疯的狼狗一样，真是想逮住他们，咬死他们。可是，却没有咬着。不得行，此仇不报非君子，我一定得让他们见识见识我不是那么好惹的。这时，我抡起脚下的一块大石砣子，朝一个小崽子家的瓦房砸去。顿时，那瓦房屋檐就被砸出了一个大窟窿。哈哈，真是痛快，叫你们这些小崽子们来欺负我们。那户人家自知理屈，也没找我麻烦。
　　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接触到人性的恶，也是开始让我知道当哥哥的要保护妹妹。然而，我感觉我的很多能力不如妹妹。比如爬树砍柴。我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爬树的能力太低，如果我和猪一起比赛爬树的话，我都可能会输给猪。然而，妹妹爬树真的厉害，她那瘦削的身影，像一只松鼠一样，轻盈地爬上了树端。她拿出别在背后的砍柴刀，像一个侠客一样挥舞着，一些树枝便缓缓落地。羞人的是，作为哥哥的我，居然远远地站在树下。好吧，对此，我必须仰视妹妹才行。
　　我读书晚，而妹妹读书早。这一晚一早的，我们就成同班同学了。第一年上幼儿园时，妹妹在玩泥巴，第二年上幼儿园时，妹妹还是在玩泥巴。可是，当妹妹上幼儿园时，我居然也还是在上幼儿园里玩泥巴，像在专程等她似的。
　　打记事开始，我和妹妹几乎天天都在一起，一起上学，一起上课，一起放学，一起割草，还一起在满山乱跑时，又一起被妈追着打得满山逃。
　　最难忘记的事便是和妹妹一起做饭了。
　　我是八岁那年开始学当伙夫的，妹妹是六岁那年当始当“火夫”的。我没有灶台高，得踩着一个小板凳才能看见锅底。而妹妹的个子更小，就算踩着两个那样的小板凳也看不见锅底，所以,她只好在灶后爨火。在做饭这方面，我觉得我特欺负妹妹。热天，爨火可是一件苦差儿，本来就热得要死，还得在灶膛前“烤火”。热天的柴火，多是麦杆和油菜杆，油菜杆还经燃，添一灶膛后，可燃上一两分钟，也就是说可以避开大半分钟。而麦杆就不经燃了，添一灶膛后，转一下脖子，便燃没了。所以，整个夏天，妹妹的脸都会被烤得红彤彤的。而冬天当火夫呢，就是最爽的了，熊熊的火焰，烤起真想蹿进那灶膛里去。此时，我便忽悠妹妹去学做饭，说什么女孩子一定要学会做饭才行。妹妹其实是知道我的坏心眼的，她有一百个不愿意，但却还是听从了我。冬天做饭，淘米淘菜，冷得手打颤。所以，整个冬天，妹妹的手也是红彤彤的，不过，是给冻红的的。
　　我终究对妹妹有些不厚道，然而，妹妹待我，却终究让事、知事。我实在内疚。